第六章 势力终端(第10/16页)
虽然他们过着这种漂泊的日子,阿米尔父亲之前却未从印度汇出任何钱。他只带走了书籍和地毯。
“他们邀请我父亲回印度,但有一些条件:他不得从政,他必须谴责海得拉巴的王邦君主,他必须公开反对宰牛。他说他可以承诺自己不吃牛肉,但无法公开反对宰牛,因为牛肉是穆斯林最便宜的食物。”
仍然持着印度护照,他们在伊拉克前往卡尔巴拉。这是阿里之子侯赛因战死的地点,什叶派视之为圣地。在这块圣地上,阿米尔父亲兴起了一个念头——或许他早就有了这个念头——想要儿子成为阿亚图拉,即什叶派宗教领袖。一九五○年,阿米尔七岁时被送到卡尔巴拉一所宗教学校就读。他在那所学校待了两年。这时他父亲——他以进口印度茶叶及黄麻为业——改变了心意,决定阿米尔终究要接受世俗教育。阿米尔说,这并不表示在宗教层面就从此弃而不顾。阿里曾说:“敬神之最佳方式在于内省及思考,敬神之最佳方式莫过于内省、思考及求知。”在阿里之前,先知穆罕默德则说:“就算必须跋涉到中国,知识仍值得求取。”
我问阿米尔:“他们所谓的知识是什么?”
他说:“有人问过阿里,‘何谓知识?’他说,‘知识分两类,一类为诸宗教之知识。’有趣的是,他说的是诸宗教,而不是单一的某种宗教。‘另一类为物质世界之知识。’”
他们起初想把阿米尔送到一家印度境外的耶稣会学校,后来则决定让阿米尔和他母亲回勒克瑙,在那边,九岁大的阿米尔到那家英侨学校马丹学堂就读。这时候阿米尔——他在帕尔宾的客厅里看起来那么有英国味——开始说英语,先前他说的是乌尔都语和波斯语。
他接触一种又一种文化:这个就读于马丹学堂的男孩觉得,经过伊拉克那段时日之后,他已经有一部分是阿拉伯人或伊朗人了。每天从马丹学堂放学之后,晚上在家里还有特别的宗教课程,上课地点就是我们现在所坐的宫殿房间——房间里一片清凉,坚实的砖工属于老勒克瑙的建筑传统,地板是水磨石子,书架嵌入带着湿痕的石灰墙内。
穆斯林及什叶派的节日也时时让他不忘宗教信仰。新年期间阿米尔休假十二天——“马丹学堂校长很不赞成”——然后为了纪念侯赛因殉难后的第四十天,又休假四天。新年结束时有八天假期,斋月——斋戒涤罪的月份,也是阿里殉难及真主开始启示《古兰经》的月份——另有四天。
就读马丹学堂时,阿米尔跟母亲、两位姑妈、叔叔和婶婶住在宫殿里。为了防范不良影响,家人不允许他去找别的男孩或跟他们家庭扯上关系。他有专人照看,那是一个自己没有孩子、日夜全待在宫里的男人。这个人——让阿米尔惊讶的是,他也懂乌尔都语和波斯语——“如影随形”地跟着阿米尔,甚至在他看电影或去餐馆时也不例外。到了马丹学堂,阿米尔上课时,这个人就在车里或在车外地上铺张地毯坐下来等待。
“因为这样,我变得沉默寡言,非常内向。我很不善言辞。如果有外人在场,我就沉默无言。
“那时候我在衬衫里面戴着护身符,同学总会去摸那些东西来戏弄我。我还戴耳环,扣在耳洞里。我在右耳戴翡翠耳环,左耳戴红宝石耳环。那看起来很奇怪。我只好扭扭两只耳朵,把宝石藏到耳垂后面。在这里读完书前往英国时,我把耳环摘掉了——这是经过允许的。”
这段时间,阿米尔的大公父亲一直住在伊拉克。但到了巴基斯坦建国十年后的一九五七年,他做了一件让他家人吃了不少苦的事:前往巴基斯坦,把印度护照换成了巴基斯坦护照。
阿米尔说:“我母亲就在这里,听到消息之后她病得很严重。我母亲本身是公主,是很骄傲的女人,她从未想从我父亲那边获得任何东西。她也虔诚信教。她九岁时父母就已双亡。听到我父亲在巴基斯坦的消息之后她就生了病,因为她认为一九四七年的大危机早已过去——穆罕默达巴德并没有任何反对我父亲的声音。尼赫鲁见了我父亲,要他再考虑考虑,保留印度护照。尼赫鲁说:‘你一向冲动行事。如果你回国,取回你的护照,我们都会很高兴的。’我父亲说:‘一个人无法像换衣服那样换国籍。’”
大公在巴基斯坦并不顺利。他原想从政,但发现那不是他能做的事。他是什叶派教徒,身处逊尼派占多数的国家。他不会说巴基斯坦的任何方言;他还是个“莫哈吉尔”,即外国人。他的政治看法也变了。在三四十年代,他还很年轻时,他希望巴基斯坦成为宗教国家;现在,他认为巴基斯坦应该是世俗国家。他不相信巴基斯坦军队会支持那种政治体制。于是他离开巴基斯坦,再度到处漂泊。他在旧帝国首都伦敦待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