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势力终端(第11/16页)
这样说来,大公年轻时鼓吹巴基斯坦建国似乎是不负责任的举动;他似乎没有预见到政治的动乱或估算出苍生的遭遇;别人似乎必须为他虔诚的穆斯林及什叶派信仰付出代价,而他自己却尽量拖延时间,迟迟不做最后决定。伊拉克、巴基斯坦、英国、印度: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些都是他可以前往的国家。
不过,人们对他们的困境有自己的看法。关于他父亲那段漂泊的日子,阿米尔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几乎是在忏悔赎罪。我觉得就像别人离开印度前往巴基斯坦时所经历的一样,他也必须经历无家可归的处境。
“我每年都会去见他。他要我读的书之一是皮雷拉尔⑥的《甘地:最后阶段》。独立时大家见不到甘地的踪影,我父亲对这件事很感动。甘地不在德里。他在加尔各答,为那个城市的悲剧伤痛不已。”一九四六年的宗教暴动,这些悲剧标示了加尔各答死亡之始。“对什叶派来说,如果同时有伤痛和欢乐,他们会偏向于伤痛。”
阿米尔从马丹学堂毕业之后,他父母不知道该如何替他安排,他因此浪费了一些时日。最后,在一九六一年他十八岁时,他被父亲带到英国进入一所公学。就在这时,他获准摘掉了耳环。赴英途中,他们在黎巴嫩短暂停留,大公在当地有许多朋友。后来,他们到欧洲各地旅行了一趟。在巴黎时,他们去了赌场和夜总会:大公要他儿子见识一下这些场所,他要儿子初访这些地方时由做父亲的来陪伴。
以十八岁的年纪就读公学,阿米尔有点超龄。不过他在那边读了三年后进了剑桥大学修数学。
“在学校里别人没有对我太差。我还是很内向害羞。我跟几个同学处得不错。我很看重我的宗教信仰,那对我像是一套盔甲。对我来说,那种信仰是秘密、私人的,而且深植在心中,这使得它具有了一个新的层面和额外的力量。由于不能用言行把那种信仰表达出来,不能表达内心的感受,宗教经验因此更加强烈,更加有力。”
阿米尔预计在一九六五年进入剑桥彭布鲁克学院。入学前,父亲带他游了一趟巴基斯坦和中东。他们见了什叶派宗教领袖。在黎巴嫩时,他们住在扎伊尔德·穆萨-萨德尔⑦家里。
“我听父亲跟他讨论世界局势,他们的用词就是后来伊朗革命人士和黎巴嫩动乱分子使用的那一套。他们谈到存在于黎巴嫩的西方势力,也谈到了统治伊拉克的政权——暴虐、反宗教。他们谈到伊朗国王。他们谈到应该根据阿里的训示推动一场革命——我认为那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这样告诉了我父亲。”
在这一番对什叶派的赞扬、这一番关于革命及阿里胜利的讨论后,接踵而来的是灾难。至此之前,大公的政治行动及姿态对他个人并未造成重大的后果;现在,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一九六五年九月,就在阿米尔进入剑桥彭布鲁克学院之前几个礼拜,印度和巴基斯坦交战了,穆罕默达巴德大公在印度的所有财产都被宣布为外敌财产。大公于一九五七年入籍巴基斯坦时——或者,三十年前,当他开始鼓吹建立另一个穆斯林国家时——是否预见到这一后果?
阿米尔说:“穆罕默达巴德那座我们称为城堡的宫殿被整个查封了,那是我、我父亲、他的祖先长大的地方。我的家人中没有一个人可以进入。所有收入都经由外敌财产监管官之手被印度政府没收。剑桥就要开学了。我接到家里来信,说到武装警察怎样包围城堡,把每一扇门都封住了。虽然打击如此惨重,我家人却从未想要搬去巴基斯坦。
“城堡被查封了一年半,其间发生了两次大规模抢劫,许多贵重物品被抢走了。这段时间,我叔叔和母亲向政府请愿,希望能在城堡度过新年——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政府最后允许了,但条件是他们只能进入两个房间和一间浴室。他们接受了这个条件,进入宫里,住在走廊上。斋期集会所倒是开着——那是实际举行新年庆祝仪式的地方。
“那些日子里我都在剑桥。我相当苦恼,功课大受影响。很多人不清楚整个来龙去脉。我去找导师谈话。为了解愁,我会读读阿里的传记,还有《古兰经》的一些段落。”
我问他是哪些段落。
阿米尔凭记忆说出一个段落:“‘心志坚强而受苦虚弱的人有福了。’我来查查原文。这一节我很熟,不难找到。”
他从我们所坐的铺着白色桌布的桌边站起来,走进隔壁房间,然后拿着一本蓝皮小书出来。但他在那本书里找不到那一节。他再走到对面墙的书架上,拿下一本较大的书,回到桌前坐下。他一边翻书一边说:“伊朗革命时,这段经文被一再引用。”他有时候用“Irani”一字,而不用“Iranian”。最后他找到了。他先自己读了一遍,我看得出他深受感动。然后,他出声念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