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势力终端(第13/16页)
历史与宗教观点如此结合在一起,使得他可以接受穆斯林势力在勒克瑙长期以来不断衰退的事实。
“我从两种思考途径中都得到了慰藉。历史的思考途径让我明白人类命运可以超越这一切——我们的苦难,我们的小问题。人类命运这个观念让我明白,尽管有那么多麻烦和灾难,我们确实正在往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迈进。宗教思考途径则教我采取容忍态度,把这看作是神意的一部分加以接受,但仍然对美好未来存有信心。我刚念给你听的《古兰经》段落支撑了世界各地许许多多的人。
“以我自己来说,我觉得,作为什叶派教徒使我得到了不少帮助,因为自从童年起,我就听说为了理想而牺牲生命的人表面上是被世俗力量摧毁了,却在历史上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我的祖先大多把信仰看得比世俗成就重要,这让我感到骄傲。我非常以父亲的一生为荣。”他父亲钦佩甘地。“他的身外之物只有眼镜、拖鞋、拐杖、几套衣服、书籍,这使他更接近什叶派领袖的理想模范,就像阿里那样。我父亲跟甘地相同之处在于他认识到宗教可以大大扭转人们的意识——关于世界及人类在其中之位置的意识,也可以引发人们的行动。”
我问他凯泽巴宫对他有什么意义。
“我跟它有一种联结在一起的关系——所有的变化,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所有的祖先。那座房子几乎就像是有生命的有机物。”
他所住的厢房长四百英尺,宽一百英尺,上下两层。整个侧厢都住了人。我问他总共有几个仆人。
他说:“老天,我可没算过。仆役加上他们的家人一定有三位数吧。在楼上我母亲的厨房里,平均每天都要为大约四十个人做饭。开销很大。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值得,但我知道我不得不那样做。我在伦敦汉普斯特区有一间落脚的房子。那是远离尘嚣的好地方,没有仆人。”
他于一九七八年离开了天文学研究所,回到勒克瑙,然后就差不多一直住在这里。三年前,他开始参与邦政。一九八五年选举过后,他写信给拉吉夫·甘地⑩,向他提起他们两家的关联,并表示愿意效劳。有人建议他出来竞选邦议员。他不觉得会获得提名。他认为,由于他父亲的往事,别人可能对他怀有敌意,但他还是获得了提名,对他有敌意的倒是那位被他取而代之的人。
“他在宫里长大。他三代家人服侍过我家,我对他很熟悉。这件事就像一出电影,像小说里的情节。选举之前,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现在,他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想把我毁掉。他现在非常有钱。”
阿米尔笑着。
我说:“看来你应付得不错。”
他笑出声。“经过了我们所谈的种种事情之后——结局竟是这个!”这个!政治对手的愤怒。
我们已经坐在铺了白色桌巾的大桌前谈了很久。他后面是嵌入墙壁的书架,摆放着他的一部分藏书。谈话当中,阿米尔的小儿子阿里不时出现,悠闲地在各扇门里进进出出。我们吃过了三明治加炸鱼的午餐;东西不是楼上厨房做的,而是从勒克瑙的珍味餐厅买来的。(这是后来拉希德告诉我的。他认识宫里的仆人,在珍味餐厅看到他们去拿外带的午餐。)
宫里的这间书房兼客厅很凉爽。据说,奥德末代省督瓦基德·阿里·沙想把这座宫殿建得像凡尔赛宫的样子。不过,这样说可能只表示他想大兴土木。墙壁很厚,是用勒克瑙薄砖和一种特殊的石灰加碎石的砂浆砌成的。温度宜人,我甚至忘了热的感觉。但外面一直温度很高、烈日耀眼,我们一走出书房置身在车道的灰尘里,就觉得热得头昏眼花。
屋外也有几位阿米尔谈到的宫殿仆役,这些瘦小的男人站着,不管主人是否看得到,他们一直鞠躬。这些人很不像餐厅侍者或旅馆服务生,甚至也不像勒克瑙最主要的俱乐部的员工:他们是被宫里安稳闲逸的生活和古老礼仪塑造出来的人。
我们将前往邦议会,阿米尔要带我去看看。不过,我们被耽搁了一阵子。一辆车沿着车道开过来,里面坐着一位选民。他跳出车,阿米尔也下了他的车。两个人握手,阿米尔告诉选民,说他三四十分钟之后会回来。
他说他每天大约见二十个人。至少会有二十个人来见他。这是他不喜欢的政治生活的一面。来找他的人常提出办不到的请求,要他替他们求职或复职,或是要他操纵调查委员会。有时候,他们甚至要阿米尔以他们选出的民意代表的身份替他们出面行贿。阿米尔不像班加罗尔那位部长卜拉卡希。和他不一样,阿米尔对人性可笑的这一面并不觉得有趣,他不乐于见到每天早上门口那群请托者以及如假包换的乞丐所演出的戏码。阿米尔反感别人来烦他。他说,他发现他们从不会感恩,他们总是认为你还做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