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13/16页)

我当然清楚这些幻想是多么幼稚。但我也坚信在苍茫宇宙中总存在一个地方,能够将两个世界看得一般真切。真实的世界和想象的世界。当一切已成过往云烟,当时光在数十亿年后抹平了一切,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任何事物曾经存在,所谓的现实也就失去了意义。到那时候,我脑子里想出的这些故事,也许就跟人们所谓的现实一样真实,或者一样不真实。

你肯定在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你肯定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只是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慕尼黑租房,而没有向你坦白我的感受,虽然这或许显而易见。我无意冒犯。相反,实际情况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还不知道你对我的想法和感受。我不愿拿我们之间的感情作赌注,害怕继失去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后,又失去你。

不过,这封信是我藏匿了许多年后迈出的回到外在世界的第一步。跟你说的这些,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因为我也知道,过于沉浸于自我其实是个错误。我希望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那就是现实。

你的尤勒斯

八月的一天,具体的日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医院走廊里的顶灯不停闪烁,搅得我心烦意乱。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子,有人从走廊上跑过,运动鞋在地面上发出摩擦的声响。我望着医生机械活动的嘴唇,他的话在我耳边久久回荡。治疗没能取得成效,癌细胞进一步转移,这场斗争已经失去了希望。药物作用使阿尔瓦的身体愈发虚弱,癌细胞已经遍布全身,可以为所欲为了。医生建议终止治疗,只进行临终关怀。

他们说她只剩下几个星期了。我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只剩下几个星期了。

虽然私底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我们一直不愿放弃希望,盼望着最后会有奇迹出现。即便在医生做出这番诊断之后,我依然不敢相信。这肯定只是我的幻觉,下一刻,我们又会坐在桌前,一起吃晚饭,一起玩棋盘游戏。这不可能是真的,绝对不是。

我仿佛丧失了感觉,失神地拖着脚步走过医院的走廊,推开了阿尔瓦的房门。过去几周,我曾上百次走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只不过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见到我进来,阿尔瓦说,“完蛋了。”

我以为她会泣不成声,没想到她还能拿着本书看。虽然从眼前的情况看,她肯定写不完博士论文了,但她依然不愿就此放手。我坐到她床边,想要拥抱她,她却小心地推开了我。

“我得再消化一下,”她说,“现在不能让人接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退后一步说:“当然。”

“明天我肯定就好了。”

她扭过头去。我看了她一会儿,默默走出了房间。

阳光铺满街道和房屋,城里的光亮让我难以忍受。我没给任何人打电话,只身汇入了人潮之中。面包房里流淌出碱水面包的香气。几个工人修补着碎石路面。一对老年夫妇手牵着手,在人行道上闲逛。只剩几个星期了。

回到家,埃莱娜给孩子们做好了饭。看样子,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我一个拥抱。孩子们安静地坐在桌子前。我相信还没人告诉他们,但他们似乎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

我把女儿揽在怀里,然后是儿子。吃了没几口,我就走进卧室,躺在我那一侧的床上。现在,床的另一侧将永远空荡荡了。我马上又为我的自怨自艾和多愁善感生起了气。后来,我终于睡着了。

晚上,哥哥叫醒了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躺在我身边,就是从前阿尔瓦躺的位置。他脸色苍白。

“我刚跟丽兹通过电话,”他说,“她没怎么说话,但状态很不好。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只会让她的情绪更加低落。最近她跟我说,她有了辞职的想法。我叫她放假时到我们这儿来。”他转向我,“托尼让我转告你,你需要他的时候,他随叫随到。你要愿意的话,他马上就过来。”

我们相互望着对方。

马蒂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我一整天都在想怎么宽慰你,但根本就没有用……至少你的孩子还有机会跟她道别,这虽然于事无补,但已经比我们当年好多了。”

“他们才七岁,”我说,“三十年后,他们可能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

“那就得靠你给他们讲她的故事了。”

我们就这样躺了几分钟。后来,马蒂站了起来。这天晚上,他和埃莱娜一起负责照看孩子。我则一动不动地躺在房间里,听着路易丝和文森特打听我的情况,还有放餐具的声音和水龙头的出水声。我没法动弹,也无力起身。我就这样躺着,直到大家都去睡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这时,我打开灯,读起了罗曼诺夫的最后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