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1页)

“我在奥地利学的是外科,”他说,“我是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被国家公派的获奖学金的学生中的一员。也许你听说过这些学生回国后发生的事。是的,我是其中的一员。完全失望,没有临床经验,没有从事自己职业的可能。我一度失业,接下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地拉那的一家咖啡馆,我遇见了那个人,”他冲着那个测量员点了点头,“他建议我从事这个特殊的行当。”

“带着血迹的群像,”测量员说道,他正好到他们这儿来,接上他们的谈话,“你能在任何有血的地方找到我们。”

医生没理会他说的。

“你是作为医生去帮助阿里·比那克的吗?”巴西安问道。

“当然。否则他就不会叫上我了。”

巴西安惊奇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在跟法典有关的审判里,尤其是跟流血有关的问题,在绝大多数跟伤口有关的事务里,有掌握医药学基本常识的人出场是很有必要的。当然了,没有必要让外科医生来服务我甚至可以自嘲地说,我的位置就是——我干的活儿,大多数高级护士也能干得很好,更别说那些有着最基本的人体解剖学常识的人了。”

“基本常识?那样就够了吗?”

医生露出了同样苦涩的笑容。

“麻烦的是,你认为我在这里的作用是敷药和治疗伤口——是不是那样?”

“是的,当然了。我明自,因为你提到的理由,你放弃了外科医生的职业——但是你仍然可以治伤,不是吗?”

“不,”医生说,“要是那样,我也可以得到一些补偿。但是我跟那样的事无关。你明自吗?一点关系都没有。山民们总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处理伤日,直到今天也是这样,用葡萄酒、烟草,依据最野蛮的实践,比如,用一颗子弹挤走另一颗等等。因此他们永远不会让医生来做个手术什么的。我在这儿干的是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儿。你明自吗?我不是作为医生在这儿,我只是法官的一名助手。你是不是觉得这有点儿古怪?”

“不全是,”巴西安说,“我自己也懂一些卡努法典的知识,我能想象你处理的是什么。”

“我计算伤口,把它们分类,别的什么也不做。”

巴西安第一次觉得医生在生气。他转过身来面向迪安娜,但是迪安娜并没有看他。毫无疑问,这场讨论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他告诉自己,太糟糕了,但愿这场谈话越早结束越好,我们就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可能你知道的,依据卡努法典,伤口是要赔付罚金的。每一处伤口都单独赔付,价格依伤口在身体上的哪一处而定。头伤的赔付,举例来说,是身躯上伤口的两倍,而身上的伤口依据它们是在腰的附近或是以下被分为两种更小的门类,还有更细微的区别。助手的工作就是由这个组成的—判定伤口的数目,以及它们产生的位置。”

他看着巴西安,然后是他的妻子,似乎是要确定他的话对他们产生的影响。

“当伤口被呈递给法它‘时,总是要带来问题—比纯粹杀死人带来的问题更多。你应该知道,依据卡努法典,一处没有被赔付的伤口被认为与一个人一半的血相当由此说来,一个受伤的人,就被认为是一个半死的人,一种影子。简单说来,如果有人让一个家庭里的两个人都受了伤,或者让同一个人受伤两次,他会成为,依照事实——如果他还没有为这两处单独的伤口付钱的话——他将成为一个人所有的血的范围的债务人,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生命的债务人。”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让他们有一定的时间来体会他话里的含义。

“所有那一切,”他继续说道,“引起了极端复杂的问题,首先是经济问题。你在看着我,好像你很吃惊,对吗?有些家庭赔不起两处伤日,他们会选择牺牲一个人的性命来解决这笔债。还有其他家庭准备自我毁灭,他们向对方家庭赔付了二十个伤口的钱,为的是保有这种权利:一旦对方家庭里的伤者复元了,他们可以去杀他。很奇怪,对吗?但是这里还有最邪门儿的呢。我知道一个从黑山来的人,数年以来,他都是靠从敌人那里收到的伤口赔偿金来支撑自己的家庭。他有好几次都逃脱了死亡,因此他相信,多亏了他所受到的训练,他可以逃脱任何类型的子弹造成的死亡,而且毫无疑问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创造出这样一种新行当的人——以伤口来混饭吃。”

“太可怕了,”巴西安喃喃道。他看着迪安娜,在他看来她显得更加苍自了。这场谈话必须尽快结束,他想。现在客栈里的那个房间,那‘个壁炉,那桶吊着烧的水,看来都是很遥远的事物了。让我们离开这儿吧,他再一次对自己说。让我们立刻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