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1页)

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分成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迪安娜和巴西安独自跟医生待在一起。

“可能你知道,”医生继续说道——巴西安正要打断他,想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依照卡努法典,当两个人直接交火,其中一个死了,而另一个人仅仅是受伤了,伤者的赔付是不同的,似乎赔的是多余的血。换句话来说,就像我在一开始告诉过你的,在那种半神话的舞台装饰后,你不得不经常寻找经济的成分。也许你会谴责我愤世嫉俗,但是在我们的时代,像其他任何事物一样,血也变成了一种商品。”

“哦,不,”巴西安说,“那是一种看待事物的过分简单的方式。经济当然参与了很多事,但是并没到那么极端的地步。谈到这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你是否就是那篇写家族世仇的文章的作者?被皇家监察官查禁了的那篇?”

“不,”医生简短地说,“我提供了事实,但我不是作者。”

“我想我记得在那篇文章中读到过相同的措辞—血已经变成了商品。”

“那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你读过马克思的著作吗?”巴西安问。

医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巴西安,似乎想说,“你,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你读过他的东西吗?”

巴西安很快地瞥了迪安娜一眼,她直视着前方,他觉得他必须和医生争论一番了。

“在我看来,即使是你今天给法官的关于谋杀的解释都太过简单了。”他说,希望发现一些可以反驳的东西:

“绝非如此。我说过了,我可以再重复一次。今天被讨论的这些事件的方方面面,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纯粹的问题:解决一份债务。”

“是的,一份债务,当然,但这是一份血债。”

“血,珍贵的石头,布,都没有什么不同。对我来说,它们都与债务有关,那就足矣”

“那不同。”

“那是完全相同的。”

医生的语调变得刺耳起来了他脸上细腻的皮肤变红了,好像在燃烧。巴西安感到被深深地冒犯了。

“那是一个过于天真的解释,简直可以说是愤世嫉俗。”他说。

医生的目光变得冰冷。

“你才天真呢,天真的同时又愤世嫉俗——你和你的艺术。”

“你不用抬高声调。”巴西安说。

“我可以喊破喉咙,如果我喜欢的话,”医生说,但他同时却放低了声音。尽管如此,他说出来的话却更具威胁性了,“你的书、你的艺术,它们都散发出谋杀的气息。你没有帮这些不幸的山民们做点什么,而是帮助了死亡。你寻找崇高的主题,你得意洋洋,你到这里来寻找能够填补你的艺术的所谓美丽。你并没有看见这种美丽其实是杀人的(杀死谁你当然不会在乎——一位年轻的作家就是这么说的)。你让我想起了俄国贵族们常去的剧院之类的地方,那里的舞台大得可以容下几百号演员,而起居室却儿乎容不下王子一家。你鼓励整个民族去演一场血的戏剧,而你和你的女人却在包厢里津津有味地欣赏。”

在那一刻巴西安才注意到迪安娜不见了。她一定是在前面的什么地方,也许是跟那个一直缠着她的测量员在一起,他晕晕乎乎地想。

“但是你,”他说,“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你是一个医生,自称通情达理,你为什么会参与到这场喧嚣中来呢?有意思吗?好玩吗?你为什么要利用这种情势来维持生计呢?”

“谈到我做的事,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一个失败者。但我至少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不会用我的书污染这个世界。”

巴西安在寻找迪安娜,但是没有看见她。从某个方面来说,她没听见那些可怕的意见还是件好事。那个人继续说着,巴西安试图听下去,但是轮到他开口时,他并没有回应医生的话,而是仿佛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妻子在哪儿?”

现在他开始在仍旧来来回回在广场上走动的人群里寻找她了。

“迪安娜!”他喊道,希望她也许能听得见。

好些人朝他转过身来。

“她可能因为好奇到教堂里去了,或者是到什么地方找卫生间去了。”

“有可能。”

他们继续走动,但是巴西安很不安。我不应该离开客栈的,他想。

“原谅我,”医生用一种温和的语调说,“也许我太过分了。”

“没什么。她能去哪儿?”

“别担心。她可能就在邻近。你还好吧?你脸色非常苍白。”

“还好,还好,我没事。”

巴西安感觉到医生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想要挪开,却忘了去做。一些孩子正在接近最近的人群,那群人里包括阿里·比那克和那个测量员。巴西安觉得嘴里发苦。那些湖,他想,只想了一秒钟。那烂叶子铺成的地毯,无望地腐败着,被一层虚假的金黄色覆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