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4/50页)
你把这幅无疑是过于露骨的图画删去一部分吧,有些东西是你不该看到的。只要你记住我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我就不用再对你多说什么了。
不过,必须承认,在这些令人不快的印象中,有好些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如果说坏事出在好事前的话,那么坏事却阻止不了好事的出现。思想与本性之美终会使人的高尚品质得以展现的。一开始的厌恶心情被压下去之后,很快地,一种相反的看法就会油然而生,那时,对这番情景就会是另一种观点了,说话也就会公正起来,不会再只看一点不及其余了。
大城市的第一个不好之处在于,它把人变得不像他们本来的模样,社交场合可以说是给了他们一种与自己不同的样子。这确实是真的,尤其是在巴黎,尤其是巴黎女人,她们唯一关心的就是如何引起别人的青睐。你在大庭广众下所看到的一个女人,并不是你所想象中的巴黎女人,而是一个衣着时尚的幻影。她的傲慢神情、她的步态、她的身段、她的胸脯、她的肤色、她的面容、她的目光、她的言谈,凡此种种,都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如果你看到她原来的样子,你是不可能认出她来的。可是,这种改变对模样不断改变的女人们没什么好处,而且,一般来说,把本来的样子改变成其他模样,都不会有利可图的。不过,她们也不可能把原来的模样全都改变掉,总会在某个地方留下一点的,而观察的技巧就在于善于捕捉到留下的这点原先的模样。要掌握对这个国家的妇女进行观察的技巧并不难,因为她们自然流露的地方毕竟要比她们所认为的要多,只要你把她们从她们所喜爱的过分表现中分离出来,你很快就能看出她们原本的样子,这时候,她们起先让你感到的所有厌恶,也就随之变成对她们的尊重与友好了。
下面是上个星期在一次乡村聚会上我所观察到的情形。有几位女子硬要邀请我和几个新来乍到的人参加她们的这次聚会,我们也搞不清我们的参加对她们合适不合适,也弄不清她们是不是想出我们的洋相。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这种情况可不是没有出现过的。她们一上来就跟我们大开玩笑,说了不少俏皮话,但我们都没有搭腔。她们见无计可施,便改换招数,竭力要迫使我们就范,但依然不能奏效,只好顺从了我们。我不知道她们对这种变化是不是满意,但就我而言,我觉得蛮好。我惊奇地发现,我同她们交谈比同男人们交谈更加能增长见识。她们思想清晰,很明事理,以致我因她们错用了自己的智慧而深感惋惜。在更好地观察了解这个国家的女人之后,我悲哀地发现,这么多可爱的人儿之所以缺乏理智,竟然是因为她们不想有理智。我还发现,亲切而自然的仪态在不知不觉地祛除她们在城市里染上的矫揉造作之态,在不故意去做作的时候,她们的一举一动反而更加的得体了,而且也没有办法在正儿八经的谈话中故作媚态。当她们不刻意追求美貌时,我反而觉得她们更加美,而且我认为她们用不着浓妆艳抹就很讨人喜欢。有鉴于此,我敢说,巴黎这个所谓的审美观最强的城市,也许是世界上最没有审美能力的城市,因为在这里人们为了取悦别人而费尽心机,反而损害了自己真正的美。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待了四五天,彼此都感到满意,我们对自己也感到满意。我们并没有谈及巴黎以及它的种种荒唐事,我们把巴黎丢在了脑后。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只是在想如何尽情地享受我们彼此间的亲密友情。我们无须相互讥讽或开玩笑就能让大家开开心心的。我们的笑不是讥笑,而是快活的笑,如同你表姐那样的笑。
还有一件事让我彻底地改变了对她们的看法。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当大家正谈得畅快淋漓时,有人走到女主人身边,凑到她耳边说上一句。女主人便走了出去,坐到屋里,关起门来写些什么,好半天之后才又走出房间来。看来她是躲到一边去写情书或写大家所说的类似情书的什么东西。另外一个女子对此说了句什么,大家对她嗤之以鼻。这让我认为,那位离开了好长一会儿的女子,即使没有情人,至少也有一些男友。这时候,出于好奇,我开始留心观察起来。我得知那几个所谓的巴黎“灰白头发的人”,其实是本教区的一些农民,因为遭遇难事,跑来向女主人求助的。我闻知此情,好生惊讶。他们中有一个是受到一位有钱人转嫁的人头税的逼迫;另一个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大又有孩子拖累却被逼迫当兵服役[69];还有一位是因与一位有权势的邻居打官司败诉而又有冤无处申;另有一位是遭了雹灾,颗粒无收,但却被逼交租,不许少交分毫。总之,他们都是来求助的,而女主人对他们的诉求全都耐心认真地听了,没有一个人遭到女主人的拒绝,而我原以为是她在写情书的那段时间,她是用来替那几位不幸的农民求情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描述,我了解了真实情况之后的那份惊讶,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讲述我是多么高兴地发现,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放荡的女人竟然替别人尽心尽力地呼吁,求情,而且还不事张扬,毫不夸耀。我很有感触地说:“这并不奇怪!换到朱丽,遇此情况她也会这么做的。”自这一刻起,我看见她就只是尊敬了,她的所有缺点也全都从我眼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