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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二十三 致德·奥尔伯夫人
亲爱的表姐,我必须向您讲述一下我对歌剧的看法,因为,尽管在您一封封的来信中,只字未提歌剧,尽管朱丽对您守口如瓶,但我还是看得出来在这方面她的好奇心源自何处。我曾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去看过一回歌剧,后来又因为您而去看过两回。在看了这封信之后,我请您就别再提它了。为了您,我可以再去那儿,在那儿打哈欠,在那儿受罪,在那儿难受至死,但是,要我在那儿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观看,那我可办不到。
在跟您说我对这种著名的戏剧的看法之前,让我先告诉您一下这里的人是怎么看待它的吧。如果我说错了的话,行家的评价会纠正我的看法的。
在巴黎,巴黎歌剧被视为人类艺术所创造的最恢弘、最能给人以美的享受、最值得欣赏的戏剧演出。据说,这是路易十四国王留下的最宏伟的丰碑。对这么重大的一个问题,并非如您所想象的那样,人人都可以自由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在这里,人们可以争论所有一切,唯独不可以争论音乐和歌剧。在音乐和歌剧的问题上,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是很危险的。法国音乐是通过一种严格的审查来维护的。以讲课的方式,向所有来到这个国家的外国人灌输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让这些外国人相信,除了法国歌剧,世界各地再没有这么好的歌剧了。这么一来,谨小慎微的人便三缄其口,只是相互间才敢窃笑而已。
但是,也得承认,歌剧院的演出倒是不惜工本的,不仅有各种各样的自然景观,而且还有许多谁也没见过的奇观异景。因此,波普便把这种怪异的戏剧称为无奇不有的大杂烩,神明、淘气的小妖、魔怪、君王、牧人、仙女,样样俱全,他们忽而发怒,忽而开心,忽而疯狂,忽而欢跳,忽而征战,忽而舞蹈,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种精心编排的耀眼花哨的大杂烩,被认为真的能够表演出一切需要表演的东西。看见出现一座神殿,观众立刻肃然起敬;只要仙女稍有几分姿色,有一半池座的观众都会邪念顿生。巴黎歌剧院的观众不像法兰西喜剧院的观众那么挑剔。在喜剧院,同样是这些观众,他们总是在说某某喜剧演员演得不像他的角色,而到了歌剧院,他们就会说某某演员演得活灵活现,演员与角色融为一体。似乎观众的思想与合理的幻想是相互矛盾的,幻想越荒诞,他们反倒越能接受。要不也许就是他们想象神明的样子比想象英雄的模样要来得容易。朱庇特因为与我们不是一类,大家可以随意地对他进行想象,但卡东是人不是神,有多少人敢相信确有其人?
因此,在这里,歌剧就同别处不一样,演员不是被花钱雇来上台给观众演戏的。不错,他们也是观众花钱买票,让他们在台上演出的,但是性质却完全变了,因为这是一座皇家音乐学院,是一种皇家最高法院,戏的好坏全凭它根据自身利益做出裁决,是否公正,是否符合事实,这些全都不管[73]。因此,表姐,您可以看得出来,在某些国家,事情的真假全凭人怎么说,如果正人君子说上几句,不好的也会变成好的。
这座高贵学府成员的身份是绝不会降低的,不过,他们却被开除了宗教教籍,这一点正好与其他国家的规矩完全相反。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享有选择权,他们宁愿身份高贵而下地狱,却不愿当个庶民而受到上帝的祝福。我看见戏台上有一位现代派的骑士,他对自己的行当之骄傲,犹如从前倒霉的拉伯里尤斯对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辱一样[74],尽管他是被迫从事那个职业的,尽管他的台词是他自己创作的。就这样,古时的拉伯里尤斯,在竞技场上就不能就座于古罗马骑士们中间了,可今天新的拉伯里尤斯,却每天都可以在法兰西喜剧院里与这个国家的一等贵族们坐在一起。在罗马,从未有人听人谈到罗马人民的气派时,像在巴黎人们谈到歌剧的气派时那么样肃然起敬的。
这些就是我所能够收集到的、别人关于这种光彩夺目演出的言论。现在,让我来对您说一说我自己是怎么看的。
您想象一下,一个十五尺[75]见方左右的平台,这就是戏台。平台两厢,间隔一段便置放几扇屏风,上面草草地画上一些将在剧中出现的事物。最里边是一张大幕,上面同样也绘有类似的东西,而且上面几乎满是窟窿,还有很多撕破的地方,根据配景,它们或表示地上的坑坑洼洼,或表示天上云彩的缝隙。每一个从台后登台的人触动一下幕布,幕布被扯动,便产生类似于地震的现象,看着挺有趣的。天空是用几块泛蓝的破布条表示的,用木棍撑着或挂在绳子上,就像洗衣女晾衣服那样。太阳——因为有时候在戏台上可以看见太阳——是在灯笼里置一火把做成的。诸神和仙女乘坐的车子是由四根木条构成的一个框架,像秋千似的吊挂在一根粗绳上。四根木条上置一木板,神就坐在木板上,前面挂着一块糊涂乱抹的粗帆布,作为这辆车子所驾乘的云彩。车子下方,可以看见两三根点燃的蜡烛,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烛花也没修剪,当戏中人物在“秋千”上又嚷又叫又摇晃时,蜡烛便燃得很亮,烟气袅袅,表示烧香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