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完结(第11/14页)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繁文缛节的沉默,倍加令人感到压抑,因为这个损失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唯有鲜花在这里代替了挽歌和仪礼。

鲜花岂止是开放,岂止是溢香。它们似乎在倾囊而出,一起散发掉自己的芬芳,也许由此加速了自己的衰败;它们把香气分赠给所有的人,这样好像就完成了某种事业。

植物国度太容易被想象成为死亡国度的近邻了。这里,在大地的绿茵里,在墓地的树木间,在土垅中萌芽的花种里,也许真隐藏着变化的奥秘,生命的奥秘,而这正是我们孜孜以求要探索的东西。耶稣从棺木里出来,马利亚第一眼没认出他来,把他当成了走在墓地上的花匠。

十四

当死者按他最后的居住地址被送到侍从街之后,得知死讯大为震惊的朋友们,冲进大门直奔敞开的房间。被噩耗弄得精神恍惚的玛丽娜,许久不能控制自己,躺在地板上用头撞那个带有座位和靠背的长木箱。木箱摆在进门的过道里;在棺木未到、房间需要清扫的时候,尸体就先停在这个木箱上。玛丽娜泪流满面,一会儿低语一会儿尖叫。话也说不清楚,有一半是不由自主哭叫出来的。她谁也不在乎,什么也不顾,像农村里哭死人一样放声哭诉。房间打扫完毕,多余的家具已经搬出,需要把尸体抬进去擦洗然后入殓,可玛丽娜抓住尸体不放,怎么也拖不开她。这是昨天的情形。今天,她那痛苦的狂癫已经平息下去,代之而来的是木然的消沉,不过仍然无力自制,什么话都不说,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昨天一整夜,她坐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人们把克拉什卡抱来让她喂奶,又把卡普卡和小保姆领了来,而后孩子又都抱走领走了。

她的周围聚着自家人,还有同她一样悲恸的杜多罗夫和戈尔东。低声啜泣和高声打喷嚏的父亲马克尔,不时来到这里,挨着她坐到长椅上。哭泣着的母亲和姊妹们,也常到她跟前去。

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十分显眼。他们并不要表现得比前面几个人同死者更为亲密。他们没有同玛丽娜、她的女儿、死者的朋友较量内心的痛苦,宁愿让这些人占着上风。这两人没有任何企求,然而对死者却有着某种自己独有的特殊权利。对他们这种不知从何而来、既不好懂又不声张的特权,竟也没有任何人去触动,去争执。看起来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两人承担起了丧葬的安排,而且指挥时那么从容镇定,好像这事给他们带来某种满足。两人这种超脱的精神,所有的人无不看在眼里,留下了奇特的印象。似乎这两个人不仅参与丧事,也同亡者的死有关;不是说他俩负有罪过或是间接的原因,而是说在出事之后赞同了这一命运,容忍了这一结局,而且认为最重要的还不在于人的故去。少数人知道这一男一女,有些猜得出他们是谁,但大部分对他俩毫无所知。

每次当这个长着一对吉尔吉斯细眼睛、目光炯炯、惹人注意的男人,同这个不需修饰而天然俊美的女人走进停放灵柩的房间时,不论站着或走动着的人,包括玛丽娜在内,都不约而同、毫无异议地离开了屋子。人们给他俩让路,从靠墙的椅子凳子上站起,拥挤着出来,到了走廊或过道上。这一男一女留在虚掩上门的房间里,仿佛两位办事的行家,在无人打搅、无所牵挂的宁静中,决定着直接关系到丧葬的事,也决定着更为重要的事。现在的情形也是如此。只剩下两人之后,他们坐到靠墙的凳子上,商议起事来。

“你有什么消息,叶夫格拉夫·安德烈耶维奇?”

“今天晚上火葬。半小时之后,医务工会来车把灵柩运到工会俱乐部去。四点钟举行追悼会。没有一份证件是合格的。劳动手册是过期的,旧式的工会证还没换新的,会费有几年没交了。这些都得去疏通,所以才拖延到现在。起灵之前,哦,起灵时间很近了,得去准备一下,起灵之前我照你的要求,留你一个在这呆一会儿。对不起,你听电话响了,我马上回来。”

叶夫格拉夫出来到了走廊上。这里挤满了脸面陌生的医生同事、他的中学同学、医院的低级职员和出版工作者。玛丽娜坐在走廊长椅的边上,搂着两个孩子,用身上披着的大衣裹着孩子们(天气很冷,风往大门里灌),在等着房间开门。这很像来探监的,在等待哨兵唤她去监狱的会客室。走廊上很挤,有一部分人没有地方立足。上楼梯的入口大开着。许多人在前室和楼梯口站着,转悠着,一边抽起烟来。在往下去的阶梯上,人们谈论着什么,越靠近大街说话越随便,声音也越高。在一片压抑着的嗡嗡声里,叶夫格拉夫不得不聚精会神听电话,一只手捂着话筒,用礼貌所要求的低沉声音,回答电话里的问题,多半讲的是葬礼的次序和医生死亡的情形。然后他回到屋里,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