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完结(第12/14页)
“拉拉·费奥多罗夫娜,火化之后你不要走掉。我对你有个重要的请求。我不知道你住到哪儿了,希望你告诉我在哪能找到你。我想最近,明天或者后天,收拾我哥哥的遗稿。我需要你来帮忙。你了解得最多,大概超过了所有的人。你曾说过一句,好像从伊尔库什克刚来两天,在莫斯科呆不久;又说你上楼到这套住房来,是因为别的原因,出于偶然,既不知道哥哥最近几个月住在这里,也不知道刚发生的不幸。你的话有一部分我没太懂,我不想求你解释,只是你别走掉,我没有你的地址。最好整理手稿的这几天,我们能在一起,或者离不很远,比方说在这幢楼里另找两间房子。这是办得到的。我认识房管所的。”
“你说没懂我的话。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呢?我一到莫斯科,就把东西放到寄存处,在莫斯科旧城里走,有一半不认得,全忘光了。我走着走着,顺着铁匠街下坡又上坡,突然来到了非常熟悉的地方——侍从街。就在这里,被枪决的安季波夫,我的丈夫,读大学时租过一间房子,正是咱们坐着的这一间。我想,上去看看吧,说不定凑巧老房主还活着呢。他们早就不在了,这里全变了样,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也就是昨天和今天,慢慢打听出来的。你在场嘛,我还讲它干什么?我简直是五雷轰顶,朝街的门大敞着,房里尽是人,有口棺木,里面躺着死人。谁死了呢?我走进屋,到了跟前,心想别是我发了疯吧,是幻觉吧。这些你都在场看到了,不是吗?我何必再给你讲呢?”
“等等,拉拉·费奥多罗夫娜,我打断一下。我对你说过啦,我和哥哥根本没想到这间屋子会有那么多奇事,比如说安季波夫曾经住过。不过更奇怪的是你用的一个字眼。我一会儿再告诉你是哪个字,请你原谅。关于安季波夫,也就是斯特列尔尼科夫的革命军事活动,我有段时间,在国内战争初期,听到了许多情况,而且经常听说,几乎是天天听到;还亲眼见过他一两次。没想到他后来由于家庭关系竟和我密切相关。不过请你原谅,说不定是我听错了,我觉着你是那么说的,大概是说走嘴了吧。你说是‘被枪决的安季波夫’,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自杀了吗?”
“有这种传说,但我不信。帕沙从来也不像个会自杀的人。”
“不过这可是千真万确呀。安季波夫自杀的地方,据我哥哥讲,就是你去尤里亚京再转道海参崴之前住的那幢房子。这事发生在你带着女儿走后不久。哥哥埋葬了死者。这个消息难道真的没传到你耳朵里?”
“没有。我听到的是另一种说法,这么说他当真是自杀身死的?许多人这样说,我都没信。是在那幢小房里?简直不可想象!你可给我讲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请问,你知不知道,他和日瓦戈见了面吗?谈过话吗?”
“据亡故的尤拉说,他俩谈过很长的话。”
“真是这样吗?谢天谢地。这样要好些(拉拉慢慢地划了个十字)。这真是天意促成的惊人巧合。你答应我回头再打听一些详细的情况吗?这里的每件小事对我都是宝贵的。不过现在我不行。不是吗?我太激动了。我要沉默一会儿,喘口气,想一想。不是吗?”
“噢,当然,当然。就这么办。”
“不是吗?”
“自然。”
“哎呀,我可差点给忘了。你要求我火化之后不要离开。好吧,我答应,我不走掉。我跟你回到这里来;你安排我在哪儿,需要多长时间,我都留下。咱们来清理一下尤拉的手稿。我会帮助你。说不定我对你会有用的。这对我是个很大的安慰!我心里的血,我的每根血管,都感觉得到尤拉写字的笔划。其次,我还有事找你呢,我也需要你的帮助,不是吗?你好像是位法学家,至少是精通从前和现行制度的人。还有,怎么说呢?什么证明该到哪个机关去开?不是所有的人都懂这些的,不是吗?我需要你给出点主意的,是一件令人苦恼的可怕的事,涉及到一个孩子。不过这个回头再说吧,等火化回来。这一生里,我总是不得不找这个找那个,不是吗?请问,如果设想一种场合,需要寻找孩子的下落,是交给别人养育的孩子,那么有没有一个总的、全苏联的孤儿院档案?对流浪儿是否做过全国的普查或是登记?不过你现在别回答我,求求你!回来,回头再说。啊,多么可怕呀,多么可怕呀!生活这东西,是多么可怕呀,不是吗?我不知道等我女儿来了,以后会怎么样。暂时我可以在这房子里住一住。卡坚卡表现出了极好的才能,一方面是演戏的才能,另一方面还有音乐才能。她很善于摹仿各种人,还可以演出自编的小戏。此外,凭听、记能唱整段的歌剧。孩子够奇特的,不是吗?我打算把她送进戏剧学校或是音乐学院的预备班,看哪儿能收了,然后去寄宿。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暂时没带她;先安排好了,我就回去。一下子说不完,不是吗?以后再说。现在我得镇定一下,静下来琢磨,克服心里的恐惧。再说,咱们把尤拉的亲人给搁在走廊上,太不近情理。我有两次感到外面在敲门。那儿有人活动、吵嚷。大概是殡仪馆来人了。我在这坐会儿想一想,你把门打开放人们进来吧。该打开了,不是吗?等等。棺木前边该摆把椅子,不然够不着尤拉。我踮起脚尖试了试,太吃力。玛丽娜和孩子们需要这个呀。再说,仪式也需要,‘给我最后的亲吻吧’。啊,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太痛苦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