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10/25页)
这时他好像觉得,那令人不愉快的年轻人的一双眼睛发现了他后立刻在睁大,睁大,睁大:它们立刻令人不愉快地睁得大大的,目光变得充满惊恐。惊恐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站在那里面对着惊恐:下属们曾用这种目光看他,路过的低能杂种曾用这种目光看他——有大学生,有戴着满洲毛茸茸皮帽的脑袋。对,对,对,正是用这种目光看着,眼睛睁大时闪出的正是这种光芒。而驱车越过他的马车夫,则讨厌地在石板路上蹦跳着;接着,闪烁出一块金属小号牌:一千九百零五年。于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便十分恐惧地张望着那绯红的烟囱林立的远处;而瓦西列夫斯基岛,也痛苦、屈辱、放肆地张望着参政员。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拉起外套下摆笨拙地跳下马车,模样像个老人并一身怒冲冲,很快很快地跑到黄色房子的大门口,以至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在鲜红的霞光背景下让外套两侧飘扬在空中。阿勃列乌霍夫站在大门下,阿勃列乌霍夫按了铃,而且像过去一样(这次也是如此),看守尼古拉依奇从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一连多次地回答他:
“祝您好,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非常的感激您——嗯……有点儿晚了……”
也像过去多次一样,这次也是如此——一枚十五戈比银币落在了看守尼古拉依奇的手上。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使劲地拉了一下门铃:啊,那边,谢苗内奇快点来把门打开,不然的话,那个干瘦的身形就要从雾中出来了(他为什么没有坐马车?)。接着,在房子笨重的门廊的每个方面,他都看到被霞光照得变成粉红色的一个个张着大嘴的狮身鹰头小怪兽用爪子抓住装装样子的环圈,每逢日历规定的重要日子,环圈上插的红白青三色布料做成的旗帜(5)便在涅瓦河上飘扬。那些狮身鹰头小怪兽上方都有一枚雕刻在石块上的阿勃列乌霍夫的家族纹章,纹章的图案是用洛可可式涡纹表现的一个被一头独角兽顶住的戴长羽饰的骑士。一时间像跳出水面的鱼儿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心里产生了一个野蛮的想法:在这扇打有印记的门里边生活过来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其实就像个被顶住的骑士。而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一切都便变得模模糊糊地溜走了,它没有往水面上游(这条鱼就这样消失在远处了):家族的古老纹章是针对所有的阿勃列乌霍夫的;他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也同样被顶住了——但顶住他的是谁?
所有胡乱的想法出现在心里只有十分之一秒钟,在那边,在那边的人行便道上——在雾中,他已经看到那个干瘦的身形正急急忙忙往家里走来。那个干瘦的身形急速跑过来了,那个干瘦的身形,穿着……看到了……一副瘦小孱弱和智力不全的样子,已经远远地显现在他面前:脸色蜡黄、十分虚弱、患着痔疮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他的父亲,使人想起戴着高筒大礼帽的死神。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常常产生一些胡乱的思想——想到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身形同母亲安娜·彼得罗夫娜过夫妻生活时的情景,于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又重新深深感到那种已经熟悉的厌恶(因为在这种生活的一个瞬间,他被怀上了)。
他顿时充满愤怒:不,就让它发生,就让它发生!
这时,身形已经走近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自己觉得可耻地发现,他的故意发作的愤怒正渐渐地渐渐地在平息:他已经为一种熟悉的仓皇失措所控制,而且……
出现在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眼前的,是一种不愉快的情景:一副老年人模样的恶狠狠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脸色蜡黄,两眼红肿,噘着嘴唇。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急忙从门廊的台阶上跳下来,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地过来抱歉地迎接父亲,同时眼睛躲躲闪闪地眨巴着,并从外套的皮毛下伸出一只抹过香水的手:
“早安,爸爸……”
沉默。
“真没有想到会碰见您,我——从楚卡托夫家回来……”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心想,这个表面上害羞的年轻人——是个年轻的坏蛋;但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又为这种想法不好意思起来,特别是当儿子在场的情况下;一感到不好意思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便害臊地嘟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