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11/25页)

“这样——嗯,这样——嗯,早安,柯连卡……对了,是呀——碰见了……啊?是,是,是……”

现在也完全和过去许多次一样,漫雾中传来看守尼古拉依奇的声音:

“您好——啊,最高贵的阁下!”

在台阶上,在门的两边,那些狮身鹰头的小怪兽惊恐地张开着自己的嘴巴;一位洛可可式石雕涡纹的戴长羽饰的骑士,一头独角兽正顶着他已经被捅开的胸脯;清晨天空中飘游的玫瑰色云彩越是鲜艳夺目,建筑物上所有笨重的凸出部分也就越加清晰,正打呵欠的狮身鹰头小怪兽的嘴巴,也就越加显得绯红发紫。

所有的门都打开了,一股自己家熟悉的气味向阿勃列乌霍夫父子袭来,门的开口处伸出仆人胖乎乎的手指。须发均已灰白的谢苗内奇亲自睡眼蒙眬地匆匆忙忙伸长一个七十高龄的胳膊披上制服上衣,被难受的涅瓦河那边的亮光照得眯起眼睛,放两位主子进去。

阿勃列乌霍夫父子互相侧着身子,很快进入打开着的门里边。

像火一样鲜红

两人都知道,他们将进行一次谈话。经过多年的沉默,这次谈话成熟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高筒大礼帽、大衣和手套交给仆人,可脱防雨套鞋时出了点麻烦;参政员的脸色苍白苍白的;他哪里知道,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负有那项针对他的任务。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同样也无法猜测,父亲完全知道红色的多米诺的全部历史。这一刹那间,两人都闻到了自己家熟悉的气味;一件柔软的海龙皮大衣银光闪闪地落在了仆人胖乎乎的手上;一件外套不知怎么懒洋洋地掉了下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终于穿着自己的多米诺式斗篷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看到这件多米诺式斗篷,早已熟悉的诗句便在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脑海里旋转起来:

我把火一样颜色的涂料

倒洒在手掌上,

好让它在世界深渊出现时

像火一样鲜红。

他用一只完全和谢苗内奇一样的胖乎乎的手(只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摸了摸连鬓短胡子:

“可是……可是………红色的多米诺?……请你说说清楚!……”

“我当时是化了装的……”

“是这样——嗯……柯连卡……是这样——嗯……”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带着某种痛苦的讥讽,既有点像在含糊不清地低声说话,又有点像在嚼自己的嘴唇;他前额上的皮肤显得疲倦而包含讥讽地聚集起来——成了一堆皱纹;显得疲倦的皮肤伸延到头顶部。感觉到了解释即将开始: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生命之树上结出的果实成熟了;它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已经掉下来了,并且……突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铅笔掉了(掉在阶梯的天鹅绒地毯上);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按照老习惯俯下身去毕恭毕敬地把它拾起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自己在儿子的效劳之前先发制人地俯下身去,但磕了一脚蹲了下去,双手支在阶梯上;他的秃脑袋很快朝前往下冲;出乎意料地落在了儿子伸出的手指下。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霎时间看到自己面前父亲那蜡黄而多脂肪的脖子,使人想起虾的小尾巴(两侧的动脉血管在跳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顾自己笨拙的动作,突然接触到这脖子;脖子的温暖脉搏使他感到害怕,他于是把手挪开,但是——挪开得晚了,在接触到他冰凉的(从来都是汗涔涔的)手掌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转过身子并看到了——那种目光。参政员的脑袋猛地抽搐了一下,松软的皮肤在头顶聚集成一堆皱纹并几乎耷拉到耳朵的部位。披着多米诺式斗篷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全身都像——燃烧的烈火,而参政员则像是研究过柔道的坐立不安的日本人。他一转身到了旁边,突然用两个膝盖咯吱吱响地挺直了身子——直往上,往上,并拐向一边……

所有这一切都持续了一瞬间。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默默地拾起铅笔并交给了参政员:

“给,爸爸!”

一件纯粹的区区小事使他们互相发生冲突后,在两人身上引起各种最不相同的愿望、思想和感情的爆炸。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为刚才的不成体统感到十分尴尬:对儿子偶然效劳时表现的尊敬,以及自己竟作出害怕的反应(这个浑身红色的男人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的亲骨肉;害怕亲骨肉是可耻的,有什么好害怕的?)。然而,不成体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在儿子面前他一屁股蹲下来了,并直接感觉到了对自己的那种目光。在尴尬的同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还感到伤心——伸手接过拾起的铅笔时,他摆出了一副雄赳赳的样子,卖弄地曲着自己的腰部,自豪地把自己的嘴唇噘成一个小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