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17/25页)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通常在入睡前总要打开一本书,以便进入梦乡之前让不顺心的生活通过观看各种美妙的图形在自己的脑子里安静下来:平行六面体,平行四边形,锥体,立方体和角锥体。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一把黑靠背沙发椅上坐下来:皮包的沙发椅靠背会吸引任何一个人在那上面仰着身子坐一会儿,尤其会吸引一个因失眠而苦恼的人在清晨仰着身子坐一会儿。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对自己很古板,在困倦的清晨,他挺直身子坐在桌子边上,等待自己那个不肖儿子的到来。而在等待儿子的过程中,他拉开一个小抽屉,从那里在标有字母P的地方取出一个写着“观察”这么个标题的记事本;并往那里边,往“观察”里动手记下他为经验所证实的思想。笔尖吱吱吱响起来:“一个国家的人富有人道主义……国家的人……”
他记观察是从斜体字开始,但在斜体字上就给打断了;他背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叹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竭力控制自己,转过身来(笔尖断了)后,他看到是谢苗内奇。
“老爷,最尊贵的大人阁下……斗胆向您报告(方才一下子忘了)……”
“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呢……”
“啊——是这样——嗯,是这样——嗯……”
整个身子像被雕刻出来一样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从表面上看上去好像是各色条线的结合:灰的,白的,黑的,他成了一幅蚀刻版画像。
“对了,是这样,我们夫人,嗯——斗胆向您报告——安娜·彼得罗夫娜——嗯……”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突然生气地向仆人转过自己的一只特大耳朵……
“什么事——啊啊?……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浑身发颤的谢苗内奇向一只正急切等待着的淡绿色耳朵侧过身子:
“夫人……安娜·彼得罗夫娜——嗯……回来了……”
“?”
“从期期班牙——到彼得堡……”
……
“是这样——嗯,是这样——嗯,很好——嗯!……”
……
“派听差送来了一封信——嗯……”
“在旅馆……”
“听差——嗯,送信来的时候——嗯,最尊贵的大人刚出去了——嗯……”
“于是,我把信留在桌子上,给了听差——二十戈比硬币……”
“过了还不到一小时,忽然,我听到——这个——有铃声……”
……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地坐着;他坐着,一副无思无虑的样子,他的目光冷漠地落在书脊上;书脊上的书名发出诱人的金光:《俄国法律汇编·第一卷》。接着往下:《第二卷》。桌子上放着一叠公文纸包,墨水瓶闪泛着金黄的亮光,还有自来水笔和笔尖;桌子上还竖着一个笨重的形状像吸墨器的银发男仆(忠诚的)用以端酒或菜肴的那种厚实的小托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就这么面对着笔尖,面对着自来水笔,面对着一叠公文纸包,交叉着双手,一动不动,也不颤抖地坐着……
……
“我,最尊贵的大人阁下,打开门——一位不认得的太太,一位体面的太太……”
“我对她说:‘干什么?……’太太则叫我:‘米特里·谢苗内奇……’”
“我就吻她的手,主母,我说,安娜·彼得罗夫娜……”
“她瞅了瞅,对了,眼睛泪汪汪的……”
“她说:‘瞧,想来看看,我不在时这里怎么样……’”
……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什么也没有回答,但又一次拉开抽屉,取出一打铅笔(非常非常便宜的),用手指从中取出两支——铅笔杆子就在参政员的手指上吱吱响起来。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有时用这样的方法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为此在抽屉标明“Б”的地方专门整整齐齐放着铅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