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18/25页)

“好……可以走了……”

……

但是,在铅笔盒吱吱响着的时候,他仍旧能一本正经地保持自己毫无表情的样子;可没有人,没有人会说,古板的老爷在这一刻之前不久还在叹息并差点儿哭出来,踩着泥泞护送过一位穷苦人家的女儿;没有人,没有人会说,这个巨大的前额突出的脑袋里不久前还想着要把不顺从的群氓清除干净,用铁一般坚实的大街把大地牢牢围起来。

而当谢苗内奇走了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便把残留的铅笔扔进纸篓,仰着脑袋坐在黑色的靠背沙发椅上。苍老的脸庞变得年轻了;他很快理好脖子上的领带;很快跳了起来,从这个角落到那个角落像跑步似的来回走着。身材不高和不知为什么好动不安静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会使大家想起他的儿子。他更使人想起一九〇四年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一张照片。

这时,从远处一个地方,从——随便的——一个房间响起一击一击的声音;这撞击声开始时在远处,后来渐渐临近了,就像有个金属制造的威严的人在走路;这声音响亮得好像要把一切都敲得粉碎似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由得停下来,想跑到门口,用钥匙把书房锁上,但是……一想,停在了一个地方,因为那像要把一切都敲得粉碎似的声音原来是砰的一下把门关上的响声(那响声来自会客室);有人以一种对人难以言说的折磨走到了门口,响亮地咳了一声,并发出沙沙沙不自然的鞋子声。一种可怕的往事像从深处发出的积聚已久的一声号哭向我们袭来,它像一种古老的歌声牢牢地印在记忆中,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当时正是在这种歌声中头一次爱上安娜·彼得罗夫娜的:

“要平——息……激——情——的……波——涛……”

“安静——下来……没——有——希——望——的……心……”

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开了,门槛上站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他穿着制服,甚至佩戴着长剑(他在舞会上就是这种样子,现在只是脱掉了多米诺式斗篷),但脚上穿着皮鞋,头戴一顶五颜六色的鞑靼人小圆帽。

“瞧,我来了,爸爸……”

秃得光光的脑袋向儿子转过来,他的手指响亮地弹了一下,正寻找合适的话头:

“你知道吗,柯连卡。”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没有提多米诺(这时顾得上多米诺吗?)而说起另一个情况来,这情况驱使他刚才折腾那个捆着的铅笔盒。

“你知道吗,柯连卡,直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和你交换一个消息,关于这个消息,我的朋友,你毫无疑问,已经听到了……你母亲安娜·彼得罗夫娜回来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轻松地透了一口气,并想:“原来是这事儿。”但假装得很激动的样子:

“当然,当然,我——知道……”

其实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还是头一次确切地意识到他母亲安娜·彼得罗夫娜回来了,但是意识到了以后,看到的仍旧是老一套:一个来回奔跑的老头子的凹进去的胸膛,脖子,手指头,耳朵,下巴……这双手,这个下巴(像虾尾巴一样)!老头子那惊恐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及纯洁的少女般的羞怯……

“安娜·彼得罗夫娜她,我的朋友,做出的这一举动,举动……举动……这么说吧,难以……我难以冷静地,柯连卡,作出……评定……”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沙沙沙在响:是一只耗子——哆嗦了一会儿,吱吱吱叫着跑开了。

“一句话,这一举动,我想你也明白;对这个举动,考虑到你的自然的感情,我直到现在——你想必注意到了这一点——竭力克制自己,不当着你的面加以讨论……”

自然的感情!这种感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自然的……

“考虑你的自然的感情……”

“是,爸爸,谢谢,我理解您……”

“当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两个手指插进背心口袋里,又照着对角线(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来回跑起来。“当然,你母亲返回彼得堡,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