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16/25页)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由得眯起眼睛,因为一切都在燃烧:灯罩在燃烧,灯罩的玻璃洒满了紫色的晶体;金色爱神的翅膀上满是亮晶晶的星火(镜面上方的爱神把自己沉重的火苗穿进金黄的蔷薇花环里);镜面在燃烧——对,镜子已经破裂了。

迷信的人们会说:

“凶兆,凶兆……”

这时,从金黄的和灿烂的一切中间,在阿勃列乌霍夫的背后出现一个不清晰的轮廓;有人像太阳光的影子顺着这默默无声的一切,清晰地在喃喃说着:

“可怎么办……我们……”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抬起头……

“我们拿太太……怎么办呢?”

这时他看到了谢苗内奇。

他把母亲回来这件事完全给忘了;可是她,母亲,已经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是老一套的——礼仪、排场,还有童年及十二位女家庭教师,其中每一位都是一种可怕景象的化身。

“对……我不知道,真的……”

谢苗内奇在他面前关切地抿着自己衰老的嘴唇。

“报告老爷还是怎么?”

“难道爸爸还不知道?”

“我不敢……”

“那就去吧,告诉他……”

“我这就去……这就去说……”

接着,谢苗内奇便向走廊走去了。

老一套回来了;不,老一套是回不来的;老一套如果回来,那么看上去也会是另一种样子。老一套在看着他——可怕!

一切,一切,一切:这闪烁发亮的太阳光,墙壁,身体,心灵——全都得倒毙;全都正在倒毙;正在倒毙;而且——将发生——梦呓,无底深渊,炸弹。

炸弹——是瓦斯的迅速膨胀……瓦斯膨胀时的旋转在他身上引起某种遗忘了的野蛮现象,他从肺部向空中无力地吐出一声叹息。

柯连卡小时候常常说梦话:夜里有时有一团又轻又软的有弹性的东西在他眼前蹦蹦跳跳,它不是——橡皮的,也不是——用什么很古怪的材料做的。这又轻又软的有弹性的东西接触到地板时,地板上就会发出低低的闷声闷气的音响:彼波——彼波维奇。接着又是一声:彼波——彼波维奇。忽然间,这一团东西可怕地膨胀起来,变成一个球形模样的胖子先生;这胖子先生则成了一个令人感到压抑的球,它一个劲儿地膨胀起来,膨胀起来,膨胀起来,并有彻底掉下来破裂的危险。

它在膨胀起来,成为一个令人感到压抑的球并将要破裂的同时,还蹦蹦跳跳变成一团鲜红色飞到跟前,碰得地板发出低低的闷声闷气的音响:

“彼波……”

“彼波维奇……”

“彼波……”

接着,便破裂成几块。

处在梦幻中的柯连卡,便开始大声嚷嚷一些无聊的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全是一个意思:他也变成圆的了,他——也是一个圆的零,他身上的一切全都成了零——全变成零了——变成零……

女家庭教师卡罗琳娜·卡尔洛夫娜,一个波罗的海一带的德国女人,身穿一件白色的短睡衣,头上打着个非常难看的蝴蝶结——像对待他刚才的惊吓一样,听到叫喊便从自己松软的床上跳起来,通过蜡烛的黄色光圈生气地瞧着他,而那光圈——在扩大,扩大,扩大。卡罗琳娜·卡尔洛夫娜连连重复说:

“静静,好柯连卡,这——是人在长大……”

她不是在照看人,而是在——说丧气话;那也不是人在长大——是扩大,扩大开来,鼓胀起来,破裂。

彼波·彼波维奇·彼波……(10)

“怎么,我,说梦话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把自己冰凉的手指放在前额上,将发生——梦呓,无底深渊,炸弹。

而窗户上,在窗外——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河岸低矮下去、冷冰冰的岛上建筑物顺从地竖立着的地方,彼得保罗城楼上的旗杆正默默地、尖尖地、痛苦地、残酷地一闪一闪矗立在高高的天空中。

走廊里响着谢苗内奇的脚步声。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了,父亲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正等着他。

一盒盒铅笔

参政员的书房十分简朴。中间,当然是放着一张桌子,可这不是主要的;在这里,重要得没法相比的是,靠墙的两排书架:从右边,是架子——一号,架子——三号,架子——五号;左边是二号、四号、六号架子;所有这些架子上整整齐齐放满了书。桌面中央则放着一本《平面几何学》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