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20/25页)
“瞧,这有什么?”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样,常常自言自语。
可是当他把带子扯断时,希望破灭了(他原来指望着什么),因为那里边——在精美的糖果盒里,在粉红色的带子下边——不是巴雷厂生产的甜美糖果,而是一个普通的小洋铁罐头盒;洋铁罐头碰到手指时,使他感到一阵不愉快的凉意。
这时,他顺带注意到一个装在旁边的钟表机械装置:得从一边转动一个金属小钥匙,让一个黑箭头指在一定的钟点。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暗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中出现某种空虚鄙俗和软弱无能的信心:他觉得永远不会去拧动那个小钥匙,因为一打开那机械装置就没有办法使它停止转动了。为了马上切断自己今后的任何退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把金属小钥匙夹住,不知是因为手指颤抖了呢,还是因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感到头晕后掉进那个他全身心地想避免的无底深渊——只是,只是,小钥匙慢慢转到了一点上,然后转到了两点上。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由自主地做了个身体腾空跃起、两脚互相击拍的动作——不知怎么斜到了一边;不知怎么斜到了一边后,他又一次斜过眼睛瞅了瞅小桌子,桌子上一直依然放着一个装过油滋滋沙丁鱼(有一次他吃了沙丁鱼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东西)的黑白洋铁罐;就这么个沙丁鱼罐头盒:闪闪发亮的,圆边的……
不——不——不!
不是沙丁鱼罐头盒,而是一个包含可怕内容的沙丁鱼罐头盒!
金属小钥匙已经转到两点上,而且罐头盒里已经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特殊生命;虽然是同样的沙丁鱼罐头盒——是同样的又不是同样的;那里显然已经在慢慢移动了——一根分针和一根秒针的箭头;头发丝一样的秒针慌慌忙忙地顺着圆圈跳动起来,直到那一刻(现在离那一刻已经不远了)——到那一刻,到那一刻,那时候——
——包含可怕内容的沙丁鱼罐头盒突然不成形地膨胀起来;乱跑乱窜着——无限地扩大开来;而那时,而那时:沙丁鱼罐头盒会飞散开来……
——一股股可怕的东西很快地顺着圆圈扩散开来,猛烈地轰隆一响,桌子炸成了碎片。里边有东西绷裂了,砰的一声之后,身体也将被炸得粉碎;随着啪的一响,随着瓦斯向四面八方喷射,身体也将随即变成令人厌恶的血淋淋的脏东西散落在冷冰冰的墙壁上……
——那一切将在百分之一秒里完成:在百分之一秒里墙壁将倒塌,而那可怕的内容则在扩大,扩大,扩大,嘶嘶嘶呼啸着把碎木头、血液和石块撒向昏沉沉的天空中。
一团团浓烟在昏沉沉的天空中向四周围飞散开来,往涅瓦河上垂下一条条尾巴。
他干了什么,他干了什么?
其实,那盒子还一直放在桌子上;他已经转动了钥匙,应当马上抓起那盒子,把它放到该放的地方(比如——洁白卧室的枕头底下);要不,立刻用脚把它踩烂。但是,把它藏到应该放的地方,放到父亲松软的枕头底下,让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事儿折腾得精疲力竭的那个苍老的秃脑袋哗的一下倒在炸弹上——不,不,不,他不能干这样的事,这是忤逆。
用脚把它踩烂呢?
然而在想到这一点时,他自己的耳朵仿佛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感到要命的窒息(因为喝了七杯),真像自己已经咽下一丸苦药似的把炸弹吞吃了;于是,这时有东西在胸口鼓胀起来:它有些像——橡皮做的,又有些像——很古怪的星球材料做的……
他永远不会踩的,永远。
只剩下往涅瓦河里扔这一种办法了,这倒还有时间,只要把钥匙再转二十次就行,起爆就可推迟。既然他已经转动了钥匙,就应当尽快将起爆推迟;可是他不着急,瘫坐在靠背椅子上;整个儿地处于可怕的窒息、古怪的软弱和昏昏沉沉之中;而那变得衰弱的思想,则在脱离躯体的同时,愚笨地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展示一些尽是糟透的无聊的和无力的装饰音很多的乐谱……他沉浸在昏昏迷迷的状态之中。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把自己生命的美好年华用于研究哲学并非毫无益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身上早已没有了偏见,他坚决不相信占卜和所有形形色色的奇迹。占卜和所有形形色色的奇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干吗考虑不相干的东西,应当考虑这个……考虑什么?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竭力想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可是他摆脱不出来)……变得模糊不清了……所有形形色色的奇迹……关于完美的源泉的观念。对哲学家来说,完美的源泉是思想;所谓的上帝,也就是完美的准则……一些伟大宗教的立法者通过形象的方式表现各种各样的准则;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对伟大宗教的立法者,这么说吧,是尊敬的,同时却并不相信他们,自然,是指不相信他们的宗教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