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讲鼻子边上有个赘疣的先生及一个内容可怕的沙丁鱼罐头盒(第22/25页)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猛然欠起身来。

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脑袋:是孔夫子还是佛?不,探出门来看的,显然是高祖父阿勃拉依。

一件五颜六色的亮晶晶的丝绸长袍,它不知怎么使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回想起自己那件布哈拉长袍,上面绣着亮晶晶的孔雀毛……一件五颜六色的亮晶晶的丝绸长袍,上面绣着云雾腾腾的蓝宝石色的平地上(以及云雾弥漫地面上边)有许多条长翅膀、小尖嘴的金色的小龙在爬行。那顶金黄的五层金字塔形帽,是他的法冠,脑袋上边是一个明亮的光芒四射的光环:那奇妙的样子,我们大家都熟悉!这光环的中间,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它正周期性地启动着自己的嘴唇;一个圣蒙古人走进花花绿绿的房里;他身后拂起阵阵千年和风。

在最初的一刹那,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心想,是时间(14)(瞧他身上隐藏着什么!)扮成蒙古祖先阿勃拉依的模样看望他来了。他的目光惶惑不安起来;他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上寻找传统的镰刀的刀刃;但是,那双手里没有镰刀;在初开的百合花一样芳香四溢的发黄的手上,只端着个东方的小盘,里面放着一堆香喷喷的玫瑰色中国苹果——天堂般美好的苹果。

对于天堂,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是否定的,天堂,或果园(他看见过的,也一样),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观念里是与最大的幸福的理想不相容的(我们没有意见,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是康德学说的信徒;而且,还是柯根学派的信徒);在这个意义上,他是个涅槃式的人。

他理解的涅槃是——虚无。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回想起来了:他——一个古老的图兰人——已经转世了许许多多次,现在则转世成一个俄罗斯帝国世袭贵族的骨肉,以便完成一个自古以来隐秘的目的:动摇全部基础;在腐败的雅利安人血液中,应当燃起一条古老的龙,并用熊熊的火焰把一切吞吃掉;古老的东方让无形的炸弹的碎片遍布我们的时代。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枚古老的图兰炸弹——发现了故乡后,现在正在猛烈地爆炸开来;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脸上,现在露出了被遗忘的蒙古人的表情;他现在成了中央帝国(15)一位身穿长袍出使西方途中的官员(要知道,他在这里负有唯一的和最机密的使命)。

“是这样——嗯……”

“是这样——嗯……”

“是这样——嗯……”

“很好——嗯!”

怪事儿:突然间,他变得多么容易使人想起他父亲!

一时裹着短暂易逝的雅利安人外壳的古老图兰人怀着摧残心灵的兴奋向一堆陈旧的练习本扑过去,那里记述着经过他深思熟虑的形而上学的一些原理。他既发窘又欢乐地抓起这些笔记本,他面前的所有笔记本都被撂在一个大的案卷——整个一生的案卷里(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案卷数量相近)。他的一生的案卷原来并不单纯谈他的生平:蒙古人的一项巨大的、前赴后继的事业充斥笔记所有章节段落的字里行间,他在出生前就负有一项伟大的使命——一个破坏者的使命。

这位客人,圣图兰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他那像没有亮光的房间一样黑暗的眼睛大起来了;而一双手——而一双手,它们有节奏地,像打拍子似的平稳地向无边的空间平举起来;衣服也在飘扬;飘扬的衣服声,使人想起飞翔中翅膀的摆动;烟雾弥漫的四野变得洁净了,深远了,并成了一块遥远的天空,透过支离破碎的空气俯视着这小小的书房。在摆满书架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宝石般湛蓝的空隙?绣在金光灿灿的长袍上的一些小龙正往那里腾飞而去(原来是这件长袍成了空隙);那边深处,星星在闪烁……而那古老的风习就像天空和星星一样存在:是从那里涌出滞留在星星上的藏青色空气。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向客人扑过去——一个图兰人扑向一个图兰人(下属扑向上级),一只手抓着一叠练习本:

“第一节:康德(证明康德也是个图兰人)。”

“第二节:被理解为无人和虚无的价值。”

“第三节:建立在价值基础上的社会关系。”

“第四节:用价值体系破坏雅利安世界。”

“结论:自古以来蒙古人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