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与瓦格纳(第11/28页)

现在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响了很长时间,而且很急,大厅里人群骚动。许多人没有帽子和大衣就走了出去。乐队旁的桌子也空了,黄发女人与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她的头发在外面花园的暮色中还发着光。桌子旁只剩下老歌唱家坐着不动。

克莱因决意走过去。他礼貌地向老人问好,老人只点了点头。

“您能告诉我这个铃声是什么意思吗?”克莱因问道。

“休息,”轻歌剧演员说。

“可所有人都去哪儿了?”

“赌去了。现在休息半个小时,人们可以在那边的疗养院大厅玩这么长时间。”

“谢谢。我不知道这里也有个赌场。”

“不值一提。只给孩子们玩的,最多押五法郎。”

“多谢了。”

他已经又脱帽道别转过身去了。这时他想起来可以向老人打听一下黄发女人。他认识她。

他犹豫着,帽子还拿在手里,然后走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可他感到尽管如此她与他有干系。只是羞怯,是某种妄想,一种拘谨。一小股怒火袭上他心头,是一层薄雾。衣服又沉重了,现在他又拘束了,不自在,生自己的气。最好回家去。他在这群快乐的人群中间干什么?他不属于他们这一类。

来要账的侍应生干扰了他的思绪。他恼怒不已。

“您不能等我喊您吗?”

“对不起,我以为先生要走呢。如果有人跑掉了没人把钱替我补上。”

他给的小费很慷慨。

当他离开大厅时,看见黄发女人从花园回来了。他等着让她从身边走过。她走起路来挺拔,矫健又轻盈如燕。

她的目光撞上了他,冷漠,没认出他。他看到她的脸熠熠生辉,是张文静、聪颖的脸,坚韧,苍白,有点自命不凡,化了妆的嘴唇血红,灰眼睛充满着警觉性,漂亮,形状丰满的耳朵上一颗绿色长形钻石晶莹闪亮。她身着白色丝衣,瘦长的脖颈在玻璃纱衣服影子中陷了下去,挂着一串纤细的绿宝石项链。

他望着她,暗自兴奋,得到的又是两个相矛盾的印象。她身上有某种东西很吸引人,诉说着幸福与真挚,散发着肉香,发香与修饰的美丽芳香,而另外某些东西则使人厌恶,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让人担心会失望。对感到有点女人味的东西,对有意识地显示美,对坦然回忆性爱与颠鸾倒凤总是羞羞答答,这是旧有的,养成的,终生保持的。他或许感到了矛盾就在他自己身上。又是瓦格纳,又是美的世界,但无规无矩,是诱惑的世界,但不遮掩,不羞怯,问心无愧。他身上有个禁止他进伊甸园的敌人。

大厅里的桌子现在已被侍应生挪走了,中间腾出一块空地。一部分客人没再回来。

“留下,”一种愿望在这个孤独者的心里呼唤。他已预感到如果现在走掉将面临怎样一个夜晚。又得像昨夜一样,也许还更糟。少眠,恶梦,无望,自虐,再加上性欲的嚎啕,想着洁白如玉的女人胸脯上那串绿宝石项链。也许不一会儿,不一会儿就已达到生活无法再忍受的临界点。可他仍依恋着生活,够离奇的。是啊,他是这样做的吗?否则他干吗到这里来?如果他不留恋生活,如果心中没有憧憬与未来,他能离开妻子,将身后的船只一把火烧掉,使用全部危险的器具,忍着切肤之痛,最终跑到这个南方来旅游吗?他今天喝着美酒,站在大门紧闭的公园门口,坐在码头长椅上的时候不是十分清楚,美滋滋地感到了这一点吗?

他留了下来,在歌唱家和黄发女人落座的邻桌找了个座位。那里聚集着六七个人,显然是当地人,在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次活动与娱乐的一部分。他不断地朝他们望过去。他们与该公园的常客亲密无间,连乐队的人都认识他们,不时地走到他们桌子这儿来或者扔几句玩笑话过来,他们对侍应生以你相称,说话时直呼其名。德语,意大利语,法语混在一起。

克莱因注视着黄发女人。她一脸的严肃冷峻,他还没见过她笑,她沉下来的脸好像无法改变。他能看到她在那张桌子上有点威信,男人和姑娘们和她说话时带着友好与尊重的语气。他现在也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特莱希娜。他琢磨着她是否漂亮,到底喜欢不喜欢她。说不上来。毫无疑问她身材美,走姿俏,甚至非常美,坐姿和保养很好的手也动作优美。但脸上和目光中无声的冷漠,表情中的自信冷静与几近假面具般的呆滞困扰着他,激怒着他。她看上去好像一个拥有自己天堂与地狱的人,没人能和她分担。在这个看上去坚毅无比,矜持,或许自负,甚至恶毒的灵魂中,在这个灵魂中肯定也燃烧着欲望与激情。她寻找并喜欢的是哪种感情,躲避的又是哪种?她的弱点,恐惧,她藏而不露的东西在哪儿?如果她笑,如果她睡觉,如果她哭,如果她吻的话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