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30/35页)

我等待另一批客人的到来,这一次是三个人,其中一人伸长胳膊向阳台上打招呼。在他们走进大楼时,我也跟着进去。他们两男一女,我主动上前打招呼,他们一点也不生疑,以为我也是被上面邀请的。

我们坐上电梯,两个男人说话有外国腔调,但女的是法国人,他们年龄都比我稍大。

我努力作着笑脸,对女的说:

“真热情!上面……”

她也莞尔一笑。

“您是达吕斯的朋友吗?”她问我。

“不,我是雅克丽娜的朋友。”

她似乎听不明白。

“我很久没有见过雅克丽娜。”我说,“她好吗?”

女的皱了皱眉头:

“我不认识她。”

随后她用英语和另外两个男人交谈几句。电梯停下来。

其中一位男人敲了敲门,我的手心潮湿。门开了,我听见屋里的喧哗声和乐曲声。一位男人向我们笑了笑,他的棕色头发往后梳,脸色无光泽,穿着一件本色的布西服。女的和他行了贴面礼。

“你好!达吕斯。”

“你好!夫人。”

他的声音低沉,略带外国腔。两个男的对他说:“你好!达吕斯。”我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什么,但他对我的来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走在我们前面,穿过前厅,来到一个玻璃窗敞开的厅里,一小群宾客站着。达吕斯和三个与我同上电梯的客人走到阳台上。我紧跟着他们。他们在阳台上被一对夫妇缠住,开始热烈地交谈。

我溜走了,他们忘记了我。我跑到客厅的深处,坐在一条长沙发的一端,另一端坐着两个年轻人。他们挤在一起,低声说话。没有人注意我,我努力在这些宾客中找雅克丽娜。共有二十多人。我仔细观察这个名叫达吕斯的男人。他在那边,阳台的门槛上,本色的西服裹着修长的身材,我估计他有四十岁左右。这个达吕斯也许就是雅克丽娜的丈夫?阳台传来的音乐声似乎压下了说话的嘈杂声。

我审视了一个个女宾,但白费力气,没有找到雅克丽娜。我也许弄错了楼层,甚至我怀疑她是否住在这幢大楼里。现在,达吕斯站在客厅中间,就离我几米,旁边站着一个华丽的金发女郎,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她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的是什么语言,但音乐声盖过他的声音。为什么不走近这个男人呢?问他雅克丽娜在哪里。也许他会以低沉的声调、有礼貌地给我揭开秘密,并弄清几个问题:他认识雅克丽娜吗?她是他的妻子吗?她究竟住在哪一层楼?他就在我的对面,上前问他,这是很简单的事。现在他在听那位金发女郎说话。他的目光偶尔望了我一下。起先,我以为他没有注意我,后来,他用手友好地向我示意一下。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没有与人交谈,他大概感到奇怪。然而,我这样比刚才进门时更觉得舒服。十五年前的一个回忆蓦地涌现在脑海中:一天黄昏五点左右,雅克丽娜和我,我们经莎凌克洛斯火车站到达伦敦,坐着一辆出租车到一个旅馆。它是我们在一本导游指南中随意选择的。我们不熟悉伦敦,也不认识任何人。出租车驶进马尔街,前面出现一条林荫大道。我生命的头二十个春秋像一枚秤砣、一双手铐,或一副马具一样掉入尘埃,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摆脱掉它。好了,这些岁月再也不剩下任何东西,如果说幸福是我那晚感到的短暂陶醉的话,那么平生第一次,我是幸福的。

过一会儿,天黑了,我们盲目地在埃尼斯莫尔花园那边散步,沿着一个荒弃的花园的栅栏外走。楼房的顶楼传来了笑声、乐曲和说话的嘈杂声。窗户敞开着,在光线下可见一群宾客的身影。我们站在那里,靠着栅栏。坐在阳台边缘的一位客人看见我们,招呼我们上去。在大城市里,夏天,曾经很久没有见面的人,或互不认识的人,一天晚上相聚在平台,然后又分手不见面,任何东西都无关紧要。

达吕斯走近我身旁:

“您丢了您的朋友?”他笑着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谁:三位同乘电梯的朋友。

“其实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然而,我马上后悔说漏了嘴,不愿意他对我的在场感到怀疑。

“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们。”我赶忙改口,“他们挺够朋友,要我一起来您家。”

他又笑了笑:

“我的朋友的朋友是我的朋友。”

不过,我使他感到尴尬,因为他不知道我是谁。为了使他不尴尬,我用最温和的声音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