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31/35页)

“您常组织这么舒心的晚会吗?”

“是的,在八月,总是在我太太不在时。”

大部分宾客都离开大厅,阳台上如何能站这么多人呢?

“我太太不在家,我感到太孤单……”

他的目光流露出忧郁的表情,但总是对我笑着。这正是向他打听他太太是不是叫雅克丽娜的时候,但我不敢贸然问他。

“那您呢,您住在巴黎吗?”

他大概出自礼貌问我这个问题。他毕竟在家里接纳了我,因此不愿意我一人待在沙发上,要我和宾客一起聊天。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住下去……”

我突然想向他吐露隐情,已有三个月左右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了。

“我只要有支笔、有张纸,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工作……”

“您是作家吗?”

“如果可以把这职业称作作家的话……”

他要我告诉他我写过的书名,也许他读过一两本。

“我不信您读过。”我对他说。

“写作大概很有趣,是吗?”

他也许不习惯与人单独交谈一些重要的问题。

“我拖住您了,”我对他说,“让其他宾客都跑了。”

的确,厅里和阳台上几乎没有人。

他轻快地笑了笑:

“没有这回事……他们都上了平台……”

几个宾客还留在厅里,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一条跟我与达吕斯坐的沙发一模一样的沙发。

“认识您,我非常高兴。”他对我说。

随后他走向另一些宾客,其中有刚才与他谈话的金发女郎和与我同坐电梯的那位穿运动衣的男子。

“你们不觉得这里缺乏音乐?”他对他们大声说,他的作用似乎只充当一个引人快乐的角色,“我放上一张唱片。”

他消失在隔壁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女歌唱家的歌声。

他和其他人坐在沙发上,把我忘掉了。

该是我溜走的时候。但是,我听见平台上传来的喧闹声和欢笑声,以及那边沙发上达吕斯和宾客大声的说话声,我禁不住想留下听听。音乐盖住他们的说话,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有人敲门,达吕斯站起来,走到门口,经过我跟前朝我笑了笑。其他人继续在谈论,争得热火朝天,那位穿运动服的男子比划着手势,好像要说服他们什么。

前厅传来声音,渐渐大了。达吕斯的声音和一个语调低沉的女子的声音。我转过身看,达吕斯陪着一对夫妇,三个人站在大厅的门槛上。男的是一位高个头的棕发男子,穿着灰色西服,脸部臃肿,蓝眼睛凸出;女的穿着黄色的夏裙,露出双肩。

“我们来得太迟了。”男的说,“大家都走了……”

他的声音里略带有腔调。

“还没有走,”达吕斯说,“他们在上面等我们。”

他挽着他们俩的胳膊。

我只见这位女宾的侧面,她转过身来,我的心“噗通”一跳,我认出她就是雅克丽娜。他们朝我走来,我就像木头人一样自动地站起来。

达吕斯把他们介绍给我:

“乔治和黛蕾丝·盖斯雷。”

我向他们点头致意,我直视着那位叫黛蕾丝·盖斯雷的女人。但她见到我没有皱眉头,从表面上看,她好像不认识我。达吕斯想介绍我时叫不出我名字,感到有点尴尬。

“他们是我楼下的邻居。”他对我说,“他们的到来,我非常高兴……楼上的声音这么吵,他们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盖斯雷耸了耸肩。

“睡觉?……还早呢!”他说,“白昼刚刚开始。”

我的目光努力在寻找她的目光,试图与它相遇。但它是茫然的,她不看我,或者她毫不犹豫地假装不知道我在场。达吕斯带他们到大厅的另一头,到一些宾客坐的沙发那边。那位穿运动衣的男子站起来,向黛蕾丝·盖斯雷问好,争论又开始了,盖斯雷很健谈。她稍稍退在后面,好像有点不高兴,或不耐烦。我想走到她跟前,拉她到一旁,低声对她说:

“您好!雅克丽娜。”

但我愣在那里,心里在寻找一条阿里阿德涅之线,能把十五年前的但丁咖啡馆或图纳尔旅馆,跟现在这个玻璃窗朝布洛涅森林敞开的客厅连起来。但找不到任何线索。我成了海市蜃楼的受害者。然而,要是认真思索一下,这些地方都在同一个城市,相隔不远。我努力想象去但丁咖啡馆的最近路线:经环城路到达南岸,再从奥尔良门直驶到圣米歇尔林荫大道……八月这时光,不用一刻钟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