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33/35页)

她文雅地笑了笑,仍用冷淡的语气说:

“哦?……这是个有趣的职业……我真想拜读一下您的大作……”

“我怕您会感到厌烦……”

“不……您下次来达吕斯家时给我带几本来。”

“好的。”

盖斯雷注视了我一下,他大概心里在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和他太太交谈。他来到她身旁,用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凸出的蓝眼睛直视着我。

“这位先生是达吕斯的朋友,他写书。”

我理应自我介绍,但我每次说出自己的名字总感到不舒服。

“我还不知道达吕斯有作家朋友。”

他朝我笑了笑,他比我们大十来岁。她在哪里遇到他呢?可能在伦敦。是的,我们分手后她显然还待在伦敦。

“他以为你也在写作。”她说。盖斯雷捧腹大笑,随后又恢复刚才的姿态:挺直腰板,摆正脑袋。

“是真的吗?您也相信?您觉得我长个作家的脑袋吗?”

我心里并不生疑,毫不在乎这个盖斯雷干什么职业。尽管我心里在说他是她的丈夫,但他与平台上的其他宾客没有两样。她和我,我们迷失在一个摄影台上的角色堆中,她装着知道演自己的角色;而我呢,我又做不到欺骗人。不久,他们将发觉我是个闯入者。盖斯雷凝视着我,但无论如何我得找句话搪塞他:

“我把您和一个住在西班牙的美国作家混淆起来……他叫威廉·麦克吉文。”

终于我赢得一点时间。但还不够,我得马上找另一句话接上,要自然、从容地说出,以免引起注意。我的头晕了,害怕出现不适,出了一身汗,好像是夜使我气闷,要不就是投射灯强烈的光线、说话的嘈杂声和嬉笑声。

“您去过西班牙吗?”盖斯雷问我。

她点上另一支烟,总是用冷漠的目光瞅着我。我难受地说:

“不,没有去过。”

“我们在马略卡有一幢房子,每年我们在那里过三个多月。”

在平台上,聊天可能还要继续几个小时,空洞之词,汗漫之言,海阔天空。她和我,我们似乎是残存者,一点也无法谈及过去。她很舒畅地扮演这个角色,而我并不埋怨她:因为我自己也一样渐渐地忘记我的一生。每次我的一生的整个过去掉进尘埃里时,心里就感到一种舒适的快意。

“每年您喜欢什么时候待在马略卡?”我问盖斯雷。

现在,我觉得好多了,空气比较清新,我们周围的宾客说话声降低了,女歌唱家的歌声柔和甘甜。

盖斯雷耸了耸肩。

“在马略卡,每个季节都有它的魅力。”

我转过头对她说:

“您呢?您也是这么想吗?”

她还是保持刚才那种笑容,不过我感觉出一种默契。

“我的想法和我丈夫想的一模一样。”

这时,我一阵晕厥,对她说:

“奇怪,您抽烟时再也不咳嗽了。”

盖斯雷没有听见我这句话,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她皱了皱眉头。

“再也不需要乙醚来镇咳吗……”

我用一种上流人说话的口气说了这句话。她惊讶地望了我一眼,但她没有失去冷静。盖斯雷和旁人在交谈。

“我不明白您所说的话。”

现在,她的目光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躲开我的目光。我猛烈地摇晃着头,好像一个惊醒过来的人。

“对不起……我在想我正在写的书……”

“那是一本侦探小说吗?”她彬彬有礼却心不在焉地问我。

“不全是。”

这谈话没有起作用,表面还是平静。如潭里死水。更确切说,一层厚厚的浮冰,十五年后无法冲破。

“回去吗?”盖斯雷说。

他的手抱住她的肩膀。他的身体粗壮,在他身旁她显得娇小玲珑。

“我也要回去。”我说。

“应该和达吕斯告辞一下。”

我们在平台人群中找他,但没有找到。随后,我们下去,到了大厅,在深处,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静静地玩牌,达吕斯也在里面。

“显然,”盖斯雷说,“扑克比一切都好玩……”

他握着达吕斯的手,达吕斯站起来,吻了一下她的手,我也握了一下达吕斯的手。

“您有空就来。”他对我说,“我家的门朝您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