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34/35页)
在楼梯口,我准备坐电梯。
“我们就在这里与您告别了。”盖斯雷说,“我们就住在下面。”
“下午,我的手提包忘在车上。”她对他说,“我下去马上就回来。”
“那好,再见!”盖斯雷懒洋洋地挥了一下手对我说,“很高兴认识您。”
他走下楼梯,我听见嘭的一声关上门。我们俩走进电梯里,她抬起头对我说:
“我的车子停在小公园附近,离这里还有点远……”
“我知道。”我说。
她睁大眼睛,注视着我。
“为什么?您监视我?”
“今天下午我偶然见您从车子里走出。”
电梯停下,两扇门自动滑开,但她不动,双眼轻轻地眨了眨,总是望着我。
“你没有什么变化。”她对我说。
两扇门哐的一声发出机械声音,又把我们关上。她低下头,仿佛想躲开电梯室灯泡射下的光线。
“而我,你觉得我变了吗?”
她的声音不再是刚才在平台上的那种声音,而现在这种声音像过去那样有点低沉,有点沙哑。
“没有……除了头发和名字……”
大街上静悄悄的,树叶沙沙响。
“你熟悉这个区吗?”她问我。
“熟悉。”
我不再很肯定。现在她走在我身旁,我觉得我好像第一次来到这条大街,不过,我没有在做梦。我的车子总停在那边树底下,我手指着它:
“我租了这辆车……我刚刚学会开车……”
“我不感到奇怪……”
她挽着我的胳膊,停下来,对我笑了笑:
“你大概会把刹把和加速杆混淆起来,我多了解你……”
我也一样,觉得十分了解她,即使我有十五年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的音信。直到现在我遇到的所有人中,她留在我脑里的印象最深。我们往前走,她的胳膊抱住我的腰,走到后来我竟相信我们好像是昨天才分手的。
我们来到小公园。
“我想,我还是用车子带你回家,这样比较放心。”
“我很愿意,但你丈夫在等你。”
我这句话刚说出口,心里好像觉得这话有点假惺惺的。
“不碍事……他大概已睡着了。”
在车上,我们并排坐下。
“你住在哪里?”
“不远,在帕西码头那边的一家旅馆。”
她抄着絮歇林荫大道,朝马约门方向开去。完全不是从回旅馆的近路走。
“如果我们每隔十五年见一次面。”她对我说,“下次,你可能再也认不出我来。”
那时候,我们多大年纪呢?五十岁。我似乎觉得这是多么奇怪,我不禁喃喃地说:
“五十岁……”
我尽力想从这个数字中找到一个现实的影子。
她开车时腰板挺直,头部端正,在十字路口减速。周围万籁无声,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我们驶进布洛涅森林。她把车子停在树下。附近一排排小窗口,从这里有小火车出发,在马约门和动物园之间穿梭。我们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前面,路灯的白色光芒照亮这个微型火车站,月台寂静,小车厢停在那里。
她贴近脸,手触摸着我的脸颊,仿佛要确信我真的在那里,还活着,就在她身旁。
“奇怪,刚才,”她对我说,“当我走进去时,看到你在大厅里……”
我觉得她的嘴唇贴在我的颈上,我抚摸她的头发,头发没有过去长,但其实一点也没有变。时间停止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又倒流到但丁咖啡馆的挂钟上时针指示的时间,那些日子的晚上,在咖啡馆关店之前,我们相聚在那里。
*
翌日下午,我回来找昨晚停在盖斯雷家楼前的车子。我正要开车时,见达吕斯在人行道上顶着阳光走。他穿着一条本色的短运动裤,一件红色翻领的运动衣,戴着墨镜。我招手向他致意。我在那里,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这么热……您不上楼喝一杯吗?”
我谢绝了他的邀请,借口有个约会。
“大家都背着我逃走了……今天早上盖斯雷夫妇去马略卡……他们走得好……八月待在巴黎才真傻喽……”
昨晚,她对我说下周她才走。她再一次不辞而别,我事先也料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