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时间》(第14/15页)
那么,城堡就是倔强的神父和寂寞的囚犯邓蒂斯共同制造的异物了。这个异物又很像他们自己,也只能是他们本性的对象化。否则,那能是什么呢?什么事物能对他们有这么大的魔力呢?当神父同现实交合之际,水手便让那种交合升华出城堡的图象。
神父挖呀挖的,墙也在厚度上增加着,城垛和扶壁也在增厚。 [100]
假如堡垒同时间的速度一道生长,为着逃离,人就必须行动得更快,必须折回时间。 [101]
人赶不上堡垒的增长速度,到不了堡垒的“外边”,因为堡垒就是人自己啊。从空间上来说,向外界突围就是向内部突进;从时间上来说,闯进未来就是进入从前。艺术家要理解自我,就必须顺从城堡的脉动,在那一张一弛中奋力开拓,让时间倒转,用未来做赌注,不管不顾地去闯入。当他认识到自己摆脱不了自己的历史时,同时也就明白了他的自由就是坐牢的自由。界限被打破,出路隐隐地显现。就这样,令人窒息的写作透进了光。
事实上,是为了要去寻宝法里拉才要逃出城堡……(此处略去一句)在一个逃不出去的岛屿与一个进入不了的岛屿之间,必定有某种联系。因此,在法里拉的象形文字里,两张图表可以重合,它们几乎是同样的。 [102]
寻找依夫——基督山岛的中心,会像朝它的圆周的边进发一样,不会达到什么确定的结果。不论你站在哪一点上,那个超级的圆面总是从每个方向围绕着你…… [103]
艺术家经历了漫长的挣扎之后,真相终于显露出来了。脉动;里边和外边;同心圆,这些词就是答案。原来人自身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存在的啊。人逃向广阔无边的内心深处,他的目标是无限的花样百出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有时化为山洞里闪烁的宝藏,有时化为辐射力巨大的爆炸物。与此同时,庞大的城堡时而收缩时而舒张,鬼神莫测。你以为你在向外跑,其实你钻进了它的心脏……。忽然,法里拉神父又将他的探索同拿破仑挂上了钩,拿破仑所在的厄尔巴岛也成了依夫·基督山岛的同心圆。
从不同的方面,法里拉和埃德蒙·邓蒂斯被监禁的含混的理由,同波拉巴主义者的事业有某种关系。 [104]
深究起来,难道不是要征服宇宙,人才首先囚禁自己的吗?人不可貌相,每一位挖掘者的内心,其实都有一个拿破仑啊。也许,法里拉在暗无天日的苦力劳动中怀揣的野心,一开始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然而,意识到或没意识到,一般来说不会改变城堡的结构,城堡太强大了。可是,如果人早一点意识到不是更好吗?那样的话人还可以主动肇事,弄出更多的花样来,生活也变得更丰富!
我们继续在黑暗中前进。只有我们的道路自身缠绕的方式警告着我们:另外的人的道路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我们可以说,滑铁卢是这样一个点,在那里威灵顿军队的道路同拿破仑军队的道路交叉了…… [105]
在黑暗的宇宙间行走的人们要避开的东西,只能是死亡。因此才会有这么多的对称,这么多的同心故事啊。奇怪的是,道路越走越宽,人却越不甘心,他画出的图案也越有魅力。拿破仑,法里拉,还有我,我们的事业多么有趣,我们的三位一体的故事是一切有关精神的故事的模式。无论你的故事从哪里开始,最后都会绕着我们这个圆心展开。圆心的中央,是宇宙的内核,精神的起源。
我和法里拉画在监狱墙上的图表,类似于大仲马画在稿纸上的图表——他画这个是为了确定那些选中的变体故事的秩序。一叠稿纸已经弄好准备送去印刷了,它描写了我在马赛度过的青年时代…… [106]
终于落实到作家大仲马的小说了。我和法里拉的活动不就是大仲马的创作吗?我们“凭空”画图,“凭空”写字,其实凭的是自己的脉动。世界上的小说家都在写这同一本书,这本书的抽象画面能够引起每一个人的具体共鸣。比如我,就想起了马赛的日子。那么为什么而写呢?当然是为复仇,为灵魂的冤屈,为情感的冷漠,为自身的麻木。作者在复仇运动中激情地改写了大仲马的古典小说,将其变为了一本现代小说。而他自己则化身为“我”(邓蒂斯)和法里拉,将艺术的规律发挥到极致。两位互补的人物;两种互补的创造;两部互补的小说;两种互补的阅读。就像阴和阳。
法里拉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冲进亚历山大·大仲马的书房,不动声色地、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些稿子——那上面书写着过去、现在和将来。而我不能像他。我会带着柔情去努力从年轻的邓蒂斯辨认出我自己——当时他刚刚被提升为舰长…… [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