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时间》(第8/15页)

以上描写的是由我的渴望导致的体内革命的开端。然后这些父母染色体由纠缠中挣脱,将身体变成了一节一节的,开始了第一轮减数分裂,产生了两个只有父亲或只有母亲染色体的不同的细胞。第二轮减数分裂则产生了四个不同的细胞,在这些细胞身上,父系和母系的染色体完全被打乱,交汇,重组了。于是这些过去的幽灵般的孤独的个体终于遭遇了对方。无法实现的表达与交流终于从深层次上成功了。这一切的原动力是我的渴望,也就是我的不满,我对有丝分裂的那种机械复制,那种纵裂分离,那种无性生殖的深深厌倦。而更深的根源则是我对Priscilla的无望的、强烈的爱。我要实现这爱,就必须存在,才有可能抵达对方。那么,我现在存在了吗?

遭遇总是发生在我们之前和之后。在这种遭遇中,对我们来说是新的、被禁止的那些元素却活跃着:偶然性,冒险,不可能性。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状态:不自由,却被自由所包围。我们被不变的浪涛推动着,影响着,这种浪涛就是可能事件的结合体,它穿过时间和空间的那些点,在那里面,过去的玫瑰同将来的玫瑰相连接。 [73]

我仍然不存在,我描述的仍然是别人的遭遇。却原来写作就是以“我不存在”为前提的分析活动!我作为真空,作为“存在”海洋中的间隙,才可以跳开来看那些确实存在之物。那么,“我不存在”其实就是“意识到”。这种反反复复的探索让我意识到了时间与空间,我用自己缺席的方式使真正存在之物存在。而我自己,这个真空,穿透世纪沉渣,连接古代和未来,轻灵地飞跃在一切存在之物之上。

……在某些瞬间和某些点上,作为我们各自存在的这个真空的间隙,被一种浪涛擦过去了。这浪涛持续地更新着分子的结合体,使它们复杂化或抹去它们。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我们确信,在活细胞的时间与空间的分布中,有某种东西是“我”,还有某种东西是Priscilla。 [74]

不论是从创作还是从恋爱的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漫长的过程。人要追求精神,要创造、超拔,就必须如此反复地锻炼自己抗击虚无的能力。写作是什么?写作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抽空自身的方式来确立自身的存在。请注意,确立的是真正的存在——那两只骆驼在夕阳下相濡以沫的爱情,那沙漠绿洲中小树林的永恒的低语。在艺术领域里,无论是多么不可能的事都会作为奇迹发生,爱的热力终将战胜冰封的历史,长途跋涉的旅行者会获得某种慰藉。

七 什么是真正的永生?

——读《死亡》

这一篇简述了生物从无性繁殖到有性繁殖的历史,为的是讲述语言的诞生与发展。

在早年,地球表面覆盖着巨大的生命植被,无性繁殖、结构组织相同的生命连体不断扩张,企图占领整个地球。这些生物体群落内的细胞每时每刻都在生长、分裂,死去,但是它们自己并不知道。作为群体的存活来说,这些巨大的结合体处于“永生”的状态。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永生!一切都在混沌中,时间和空间破碎,没有意义,也没有明确目的。

每一块碎片都是一条内部按某种秩序排列的生物链。就因为它有秩序,它才不得不浮在无秩序的物质当中,并且围绕着它,立刻就有另外的一些分子链形成了,它们以相同的方式排列着。每条链都围绕自己展示出秩序,或者说,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复制物又被复制,总是呈现出几何图形。这是活的晶体溶液…… [75]

这些网状结构的连体生命是壮观的,也是可怕的。没有死亡,只有暗无天日的增殖、增殖……,而自身又意识不到这生命的活动!

就在巨大的生物体中住着可能的我们,我们是未来的有性的繁殖者,我们徒劳地等待了多少年,现在要借差异来体现,来发展自己。我们是同类中的一些异类,长期被遗传的威力所压制,无法作为个体而独立。

从生长在海底的珊瑚枝当中,透明的水母们被分离出来了。它们飘浮在通往海面的半途中。爱情在这些水母当中开始了。啊,那些短暂的欢乐,那种持续的享受(珊瑚的永恒性在这种持续中得到实现)! [76]

不是因为病毒链不再以他们精确的晶体次序复制自己,只是因为这仅仅只发生在我们体内、我们的身体的组织里头了。而我们,是更为复杂的动物和植物。所以说,永生的世界己合并到短命的世界里头了。永生者们对死亡的豁免权现在在为我们短暂的生存服务。 [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