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时间》(第10/15页)

……从我所在的地方延伸出一大堆可能性,它们越在时间中持续,就越呈锥体形状朝未来分岔。它们相互之间又截然不同。我发现自己每次同半空中的狮子和箭在一块的画面,都符合于它们轨道中的一个不同交叉点X。狮子每一次都以不同方式受伤,它将产生不同的痛苦…… [81]

这种悬空的自由导致“我”的不存在,虚无感是我为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既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未来,我的身份由无限的可能性决定,从不固定下来。只要真的“死”还未到来,这种可能性就会不断演绎下去。

确实没有改变的东西是在这个不确定的瞬间我、箭和狮子之间的关系。而这种不确定又是被精确地重复过的,它的支撑物是死亡。但我们必须同意,假如这种威胁人的死亡是我的死亡,这个我又有一个不同的过去,这个我在昨天早上没有同我的表妹去外面收庄稼。正确地说,这是另外一个我,一个陌生人…… [82]

尽管一切都不能确定,有一件事却是可以而且必须确定的,这就是那种瞬间体验必须来自写作者自身的灵魂深处,同他的生命的脉动相连。否则的话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以死亡体验为基础的自由写作,将限制人的个人身份彻底排除了。你要进行这种极限写作,你就必须心死,同你的世俗身份划清界限。时间零(TO)就是艺术家所抵达的超功利的境界。这个我只为心灵写作,与世俗绝缘。时间零在宇宙的秩序中形成了一个层面,它代表绝境。它是封闭的,可它又是敞开的。从这个点上,可以看到无限的宇宙中的每一个点。因为你的视野不再受到限制,你想看什么,就可以看见什么。这就是悬置身份的好处。这样,我获得了空间上无限延伸的宇宙的客观的知识,而我自身的存在,正是由这些知识所确定的。于是,我不再关心我的叙述的故事线索,因为我已成为狮子,沙粒,巨嘴鸟,生活费用等等,我已成为了一切!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必须精确地确立所有的点的等同,我必须计算出某些恒量。举例说我可以使所有这些悬置的不确定的事物的组成部分凸显。它们为我和狮子获得了箭,炸弹,敌人和敌人的敌人等等,并将时间零解释为宇宙的一个悬置的不确定的瞬间…… [83]

我已经获得了无限止的空间的视野,但要将我在时间零里面的存在形态客观化,并理解这个我,我就必须跳出时间零,进入时间一、二、三等等,带着主观视野从这些瞬间来观察时间零。也就是说,我不断地跳入时间一、二、三等等里头,又不断返回时间零,带回关于时间零的信息,使自己的精神更为丰满。然而另外的问题又出现了。

我所冒的风险在于,这个宇宙瞬间时间一的内容是如此的令人感兴趣,从情感上和令人出奇不意方面来说比时间零不知丰富了多少,既引起狂喜,又引起大祸临头的感觉。于是我被诱惑过去,完全投身于时间一,不再关心时间零了。我甚至忘记了我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时间零的信息才来到时间一的…… [84]

此处描述的是写作中的“让笔先行”的情况。艺术家住在时间零(死亡体验)里头,却又必须以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时间一、二、三等)来观照“死”。而生的狂喜往往会战胜死的恐惧。写作就是追溯时间的奔忙。这样,艺术家在时间零里头不仅获得空间的无限知识,也获得了时间的可能,可说是立足虚无,放眼宇宙。当然,对时间的追溯仍然是对时间零里面这个永生姿态的探讨,因为只有当时间一、二、三等等同时间零里面的情绪直接相关时,我才会对它们有兴趣。于是一切又回到开头的经典画面——手握弯弓的我,飞驰的箭,跃入半空的狮子。即使写作者的视觉无限丰富,内在结构仍然是不变的,人一意识到这种画面就绷紧了。

九 欲望之战

——读《追击》

这一篇描绘的是现代人(也包括艺术家本人)的欲望发挥的图景。艺术不死,欲望就不灭。无论处于多么可怕的境地。

那辆追击我的车跑得更快。车里头只有一个人,他有一把手枪,有很好的枪法。当时子弹是擦着我的脸飞过去的。我向这个城市的中心逃生,我这个决定很明智。追击者紧跟着我,但我和他被几辆车隔开了。我们在交通红绿灯那里停了下来,车子已排成了长长的纵队。 [85]

欲望一出车,就受到致命的追击。有人要制裁我,一个铁腕人物。追击的模式构成是我出场的前提。那个人的意志似乎是十分明显的,我也只能根据他的行动来判断他的意志,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时间去琢磨。但我凭本能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人多的地方有利于逃生。看,那无穷无尽的交通拥堵,不是给了我延宕的时间吗?谁又能同这庞大的、规律神秘的交通体系抗衡呢?进入到这个城市的交通体系之后,我才明白,体系给予我的延宕是一种可怕的延宕,丝毫不具有缓解的功能,反而令我暴跳如雷,令我对它的反感更甚于对那个人的反感。这完全无法挪动的等待,对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我和他都被一种看不见的更强硬的装置控制住了,我们都得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