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时间》(第9/15页)
就这样,有性繁殖的过程诞生了我们。我们不再以晶体方式复制自己的身体,转而遵循古老的本能去复制语言。用语言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空隙填充,也将个体自身生与死之间的空隙填充。由个体的分离而产生自我意识,由自我意识而导致语言。我们在语言的狂欢中乐此不疲地进行复制,语言就如同几十亿年以前的那些无性生物一样繁殖,在我们的头顶结成巨大的板块,将天空遮蔽。我们发现我们自己快要钻不出去了,怎么办?
没有时间浪费了,我必须懂得这个机制,并且找到那个我们可以着手工作,中止这个无法控制的过程的处所。然后,按下按钮让这个过程转入下一个阶段,即通过两性交叉混合来繁殖自身(语言)的阶段。迫使旧的语言机制废弃,新的机制产生。 [78]
什么是真正的永生?这就是。人类通过语言的不断发展获得了永生。核酸变成写作,生命信息的环行圈不断扩大。在语言中,我同Priscilla的相遇终于实现了,并且还将在未来不断相遇。关键只在于我们要有勇气不断打破板结层,让生命自由发挥。
八 令人醉心的瞬间
——读《零·时间》
人为什么要搞艺术创作?这一篇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一个人,每天处在莫名的焦虑之中,总是隐隐约约地感到某种可怕的事物正在临近——这就是这篇文章的写作者的生活状态。为了做自己生活的主人,他开始分析这种生活。这种艺术生活由三个因素构成:手执弓箭的我;飞驰的箭;狮子。狮子正要扑向我,箭正要穿透狮子的喉管。
如此多、如此复杂的因素限定着箭和猫科动物们的抛物线运动,以致我眼下真的无法判断哪一个结果更具备可能性。于是我也处在了不确定的、期待的情境的一种之中。而在这种情境里我确实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我脑子里立刻出现的想法是:“这事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我身上。” [79]
当然不是第一次,这是我的灵魂的幽暗处所每时每刻闪现的镜头。我不完全知道,但我又有熟悉感。这种感觉扰得我日夜不安,于是我非把它写出来不可。我,一个部落土著,在这里谈论的不是具体的狩猎,而是生死攸关的精神存活的大问题。我用象征和隐喻来说明这个问题,正是因为我已从根本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即使意识到了,我也还得跟着感觉走,即,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开辟感悟的空间和时间。
当我看到这幅画面时,我感到它是双重的画面,它有厚度。那的确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大约当人们注视精神事物时,都会产生这种感觉。重复是精神的最大特点之一,因为精神是流动在时间和空间里的幽灵,我们见过了,却不记得,直到再次晤面时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多少年过去了,这些不出声的幽灵仍然以他们那异质的形象诱惑着大脑沉重的艺术家们。
然而,我不愿意我描述的这种感觉过分类似于我认出我看到的某个事物时的那种感觉:箭在那个位置;狮子在另外一个位置;箭,狮子和手持一把弓立在此处的我三者的位置之间的相互关系。我宁愿说,我所认出的仅仅是这个空间,是空间的这个点,箭在这个点上。假如它不在那里,这个点就是虚空。我还认出了这个现在包含了狮子的虚空的空间,也认出了包含着我的空间。这就像在空间的真空里头,我们占据或者越过了(也就是世界占据或越过了)某些点。这些点对于我来说,在所有另外的点当中,成为了可辨认的。而另外那些点也是同样虚空,同样为世界所越过。 [80]
根源的图景,最纯净的生存画面,极限画面,还没来得及被污染的画面,时空本身的画面!我要讲述的不是表层的印象,而是本质;我要讲述的,就是我的自我意识。这个意识以死为前提,因而覆盖了全部的生。多么令人醉心的瞬间,因为我执意停留在那里头,居然看见了时间和空间本身的形式,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对这种形式有着超常的敏感性,要不它又怎么会在我眼前显出它的厚度来呢?我在这里,我看见了轨道,我听到了节奏,我中了魔,一步也不想移动。那么,我所置身的这个瞬间,这个电影镜头似的片断,它是封闭的吗?不对,它是无限地开放的。
首先,既然人的一生是有限的,关键就只在于返回源头,纯粹地生活了。我所做的就是逼迫自己执著于一点,重复体验永生的瞬间。这样做时,我甚至可以使用分身术来达到目的。我着迷地在这个瞬间里同狮子,同箭一道进行演习。我反复跳开,从不同的时间和空间的片断来观察、推论这同一个恋人般的瞬间。每次我都倾听到了宇宙的脉搏。可是一种深深的不确定感还是令我迷惑,我的永恒是不确定的永恒。可以说,写作就是置身于不确定,在不确定中去复制时间与空间,打开的无限的可能性。因为自身所处的这种特殊位置,即时间零(TO)的位置,写作才有可能排除理性判断,自由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