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20/29页)
时间已将近八点,另一种压力随之而来。迈克尔这一天得到伦敦南部那家医院去上班,因此,他必须八点钟起床。他宁可简纳特在他醒来以前就已去上学。我也宁可如此,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把自己一分为二了。两种人格——简纳特的母亲和迈克尔的情人——被分开是一件大好事。同时扮演两个角色太累人。雨不再下了。我擦去窗玻璃上的雾气和水珠,只见外面的天虽然凉飕飕的十分潮湿,但已经放晴。简纳特的学校离家很近,只有一小段路程。我说:“你得把雨衣带上。”她即刻提高嗓门抗议:“不,妈咪,我不喜欢雨衣,我要穿风衣。”我冷静而坚决地说:“不行,要带雨衣。昨天晚上一整晚都在下雨。”“你睡着了,怎么知道天下雨呢?”她因自己作出了有力的反驳而感到很高兴,但最终还是拿了雨衣,穿上雨鞋,不再跟我找碴。“今天下午你打算来接我吗?”“我想会的,但如果我不来接,你就自个儿回来好了,摩莉一定在家里。”“要么就是汤姆,他总在。”“汤姆不一定在。”“为什么?”“汤姆已经长大了,有了女朋友。”我特意说了这一句,因为有迹象表明,她对汤姆的女友很妒忌。她沉着地说:“汤姆一直最喜欢我。”接着又补充说,“如果你不来接,那我就到芭芭拉家里玩。”“好吧,那我就在六点钟去接你吧。”她于是蹦蹦跳跳下了楼梯,声音弄得很响。那声音就像屋子里发生了一场雪崩。我担心摩莉会被吵醒。我站在楼梯口倾听着,十来秒钟以后,前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把简纳特置之一边,回到卧室。迈克尔躺在床上,被窝隆起像一个暗色的小土包。我把窗帘拉起,坐在床沿,把迈克尔吻醒了。他一把抓住我,说:“回到床上来吧。”我说:“已经过八点了。”他把手放在我的乳房上。我的乳头开始发烫,但我克制住自己,说:“已经八点了。”“哦,安娜,你早上的工作效率真高,真讲实效。”“平常都是这样做的。”我轻描淡写地说,但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中隐含着恼恨。“简纳特哪里去了?”“上学去了。”他把搁在我的胸口上的手放了下来,我感到一阵失望——荒谬的是,我竟然因没有做爱而失望。同时又感到欣慰,如果我们做了爱,那他就要迟到了,从而可能生我的气。当然,还有我的怨恨,怨恨我的苦难,我的负担,我的十字架。我之所以怨恨,是因为他说了“你工作效率真高,真讲实效”这句话,他得以在床上多躺两个小时,完全是靠这效率,是这实效为他赢得的。
他起了床,洗了脸,刮了胡子,我一边给他弄早饭。平时我们都在床边的一张小桌子上吃早饭;床罩已被他匆匆拉起。我们开始喝咖啡,吃水果和烤面包片。他如今已有了自己的职业,整天穿戴得干干净净的,目光炯炯有神,神情镇定自若。他在看着我。我知道他打算告诉我什么事。是不是今天他就要与我分手?我记得这还是一星期以来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我不愿去想这一点。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在自己家里犹如关禁闭,日子过得很不舒畅,因此,这一星期内的其余六天他不可能跟他的妻子在一起。那他在哪里呢?我的感情与其说是妒忌,不如说痛苦,一个怅然若失的痛苦。但我还是微笑着,递烤面包给他,主动给他拿报纸。他接过报纸,看了几眼,说:“不知你是否能容忍我在外面连续过上几个晚上——今晚我得到马路边那家医院去作一次演讲。”我笑了起来,我们交换了一个讥诮的眼神,因为这些年来,我们晚上都是在一起度过的。他慢慢地变得伤感起来,但显然有些做作:“安娜,你瘦多了!”我依然只是微笑,因为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然后他有意模仿花花公子的口吻说:“每天天一亮,你就变得越来越讲究实效。每个有头脑的男人都懂得,一旦女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能干,他们分手的时候也就到了。”这游戏实在太令人痛苦,我不愿继续演下去。我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今晚能来。你想在这里吃晚饭吗?”他说:“你饭菜做得那么好,简直让人无法拒绝跟你一块吃饭,你说是不是?”“那我等你。”我说。
他说:“如果你能快点穿好衣服,我可以开车捎你去办公室。”我犹豫了一会儿,因为我在想,如果今晚得做饭,那我就得在上班之前买好吃的东西。由于我犹豫不决,他马上说:“如果你不想搭我的车,那我就先走了。”他吻了我,这吻是我们多年来相亲相爱的延续。然而,他随后说出的话就不再有那种亲切感,那口吻完全变了样:“如果说我们已没有其他的共同点,至少还有性。”这话他最近一段时间老挂在嘴边,只要他一说起这话,我心头便掠过一阵凉意。这是对我的彻底拒绝,至少我是这样看的。我们间已存在着巨大的隔阂。我以嘲讽的口吻漠然地问:“这就是我们一起生活的归结吗?”他说:“归结?我亲爱的安娜,我亲爱的安娜——但我必须走了,否则,我会迟到了。”他走了,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