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9/34页)
随之,在我看到日记中的某些记载时,这份愉悦顿时化为乌有了。这些记载使我惊恐,因为我曾从别的消息来源将它记入了黄色笔记。这让我感到害怕,当我现在写下这些的时候,我似乎有种可怕的预感,或类似的东西,某种直觉,某种感悟在起作用,这感悟若运用在平日生活里就太痛苦了,如果生活中这么想,那就简直没法活了。三则日记如下:“必须离开底特律,我已从中获得需要的一切。梅维斯在制造麻烦。一周之前我为她而发狂,现在不把她当回事了。真怪。”接着是:“昨夜梅维斯来到我的寓所。我正和琼在一起。只得出去到客厅里,把梅维斯打发走。”接着是:“接到底特律杰克来信。梅维斯用刀片切断手腕动脉。他们及时送她去医院。可怜,是个好女孩。”后面再也没有关于梅维斯的记载。我很愤怒,这是对于男女恩怨中因冤屈而怀恨的愤怒。我气得一时都糊涂了。我推开那大量日记。要看完得花好几个星期,而我也没有这个兴致。但这时我倒好奇起来,想知道关于我他写了些什么。我找到了他初来这套公寓的日期。“见到安娜·沃尔夫。要是我想待在伦敦,这个地方可住。玛丽提供我一个房间,但那儿有麻烦。她是个不错的姘头,但仅此而已。安娜并不吸引我,这倒是桩好事。玛丽当众大闹。简来参加聚会。我们共舞,几乎想在舞池里做爱。娇小、纤细、带点男孩脾气——带她回家。整夜做爱——嗬,太过瘾了!”“今天,和安娜聊天,记不起说了些什么,我想她不会注意到什么。”几天没写。接着是:“有趣的事,我喜欢安娜胜过任何人,但我不喜欢和她做爱。也许到更换住处的时候了?简一直捣乱。真操他妈的这些女人,真是!”“安娜就简的事找麻烦。对她来说太糟糕了。”“与简一刀两断。可惜,她是我在这该死的国家里最好的姘头。与玛格丽特一起在咖啡馆。”“简来电话。就安娜的事吵闹。不想惹安娜麻烦。与玛格丽特约会。”
这条记载是今天的,那么他外出是去找玛格丽特而不是找简。我对自己的行为很感震惊,因为我居然偷看别人的日记信件。而且,我心头还充满卑劣的洋洋自得的欢快,因为我抓住了他的把柄。
(★ⅩⅤ)这条记述,“我不喜欢和她做爱”,使我如此伤心,以致我一时间呼吸都停止了。糟糕的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更糟的是,我一时间对作为女人的判断力失去了信任,这女人是根据索尔是否真心向她求爱而作出反应的。她不可能受骗。我突然想到,她一直在欺骗自己。我感到十分羞惭,因为他并不在乎我,而我却很在乎他是否想和我做爱,他至多只把我看做是个“好姘头”。出于某种轻蔑,就像刚才放回信件那样,随随便便地将日记放归原处,我随即下楼写下这些。但我心中很乱,没法写得更理智些。
我刚才又上楼去看了一下他的日记——他写“我不喜欢和她做爱”,正是在他不下楼的那个星期。自那以后,在他受到女人吸引时,他一直像个男人一样做爱的。我弄不明白这一点,我什么也理解不了。
昨天我强令自己追问他:“你不舒服吗?真不舒服的话,是什么方面的?”他说话时我几乎盼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甚至笑了。他却谨慎地说:“我看,要是你有麻烦,就该自己忍着,别拿它来折磨别人。”话说得很严肃,这个负责任的男人。我说:“事实上,正是你在这么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感觉仿佛陷入了某种心理的迷雾之中。他一本正经地说:“但愿我并没有强加于你。”“我并没有怪你,”我说,“但我觉得有什么心事强忍着没好处,你应该把它们说出来。”
他的口气一下子变得生硬且含敌意:“你这话听起来像个该死的精神分析学家。”
我当时想,不管哪次谈话,他怎么总像五六个不同的人呢。我甚至盼着他还原为那个负责的人。他确实恢复到那副样子,并且说:“我有时候心情不好,确实是那样。要是表现出来了,我很抱歉。我会努力改进的。”我说:“这不是改进不改进的问题。”
他断然地改换了话题,脸上是一副不堪烦扰,受尽伤害的表情,他在保护自己。
我给佩因特医生挂了电话。我说我想知道某人出了什么毛病,他没有时间感,表现得像几个不同的人一样。他回答:“我从不通过电话作诊断。”我说:“哟,别来这一套。”他说:“亲爱的安娜,我想你最好先预约。”“这不是为我,”我说,“是个朋友。”随即一阵沉默。然后他说:“请别惊慌。要是你知道有多少可爱的人走在马路上,可他们不过是些幽灵,你就会大吃一惊。请务必预约。”“这种症状的原因是什么?”“哦,我想说——权且试作一猜,也不想多说——这都该归咎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谢谢。”我说。“不预约吗?”“不了。”“那太糟糕了,安娜,那是种精神上的傲气,要是你是那些不同的人,你会亲自去为他们拉靴襻吗?”“我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有关的人。”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