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20/34页)

我回到索尔身边,对他说:“我给医生挂了电话,他以为我病了,我对他说我有个朋友——你明白吗?”索尔显得警觉而不安,却只咧嘴一笑。“他说我该先预约,但又说我根本不必因几个不同的人合于一身又无时间感而惊慌。”

“这就是我给你的印象吗?”

“嗯,是的。”

“谢谢。我想在这一点上,他说得对。”

今天他对我说,“既然我能从你这儿得到免费治疗,何必浪费钱去看精神病医生呢?”这话说得粗鲁无礼,又洋洋得意。我对他说,利用我担当这样的角色,未免不公平。他以同样得意又粗野凶狠的口气说:“英国女人!公平!人人都在互相利用。你利用我想做一场幸福的好莱坞美梦,作为交换我则想利用你的精神病医生的经验。”一会儿之后我们便上床做爱。我们争吵时互相仇恨,而从这恨里又引出性爱。这是狂热而猛烈的做爱,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和我心中那位恋爱中的女人完全不一样(★ⅩⅥ)。她绝对否认与此有任何关系。

今天同床时他批评我的某个动作,我意识到他在拿我和某人作比较。我说做爱也有好几种不同的流派,而我们分属两种不同流派。我们互相怀着敌意,但这一切却相当令人愉快。他开始思忖我的话,随即笑着叫起来。“爱,”他说,多情善感得像个学生,“是超越国界的。”“做爱,”我说,“各民族都有不同风格。没一个英国人像你这样做爱的。当然我指的是那些会做爱的英国人。”他则开始哼起一支流行歌曲,“要是你喜欢我的,我也会喜欢你的民族风格。”

公寓的四壁围着我们。一天又一天,我们独自厮守其中。我感觉我俩都有点疯狂了。他笑着叫道:“是的,我发疯了,我是经此短暂的一生,才认识到这点的,但那又何妨?就当我喜欢发疯吧,那又怎么样?”

与此同时,我的焦虑却始终存在,我已忘记了正常地醒来是怎样的感觉;但我留意着自己的处境,甚至想:算了,我再也不想受自己的焦虑的折磨了,那么,在有机会的时候,就不妨体验一下别人的焦虑吧。

有时候我试图重玩“游戏”。有时候我写这本以及那本笔记,或者观察地板上光线的变化,以致一点尘土或地板上的一个节疤会放大上好多倍,而成为某种象征。索尔在楼上来回走动,来回不停地走动,或者便是久久的沉寂。无论沉寂或是他的脚步声,都牵动我的神经与之共鸣。当他离开这公寓“去稍作散步”,我的神经也仿佛随之而去,好像与他紧紧系在一起似的。

今天他一走进来,我便凭直觉知道,他已和什么人同床共枕过了。我便责问他,这倒并不是感到受了伤害,而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对手,他说:“没有的事,究竟是什么使你这样想的?”随即他显出一脸的狡诈、诡秘和急切,加了一句,“要是你想知道,我会提供确凿证据。”我笑了起来,尽管我很生气,但我毕竟笑了,这使我恢复了常态。刚才我气疯了,因为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沮丧和妒嫉而心神不宁,我是那种偷看私人信件和日记的女人;但在我笑过之后,我的心情便平静下来了。他不喜欢我这样笑,因为他说:“囚犯们会学说某些话的。”我说:“要是我以前从未当过看守,而现在却成了一名狱卒,那也许是因为你正需要这样的人。”

他脸上的表情开朗了,并在我的床头坐下来,而且以一种能在瞬间发生变化的坦率的口吻说:“问题在于,当我们开始同居,你将相互忠诚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可我不是这样。我从来不曾忠实于哪个人。这种情形从不曾有过。”

“你的意思是,”我说,“你是个骗子,当哪个女人开始钟情于你,或者看出了你的真面目,你就抛开她们,转移到下一个目标。”

他发出年轻人似的率直的大笑,那种笑里倒并没有敌意,同时说:“或许,这话有些道理。”

我几乎想说出口来,那就转移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没这么说,不知道自己该遵循怎样的推理来对付他。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在我几乎说出“那就转移吧”的时刻,他向我投来急速的惊恐的一瞥,还说:“你本该对我说,这对你很重要。”

我说:“那么我就现在对你说吧:这对我很重要。”

“那好。”他稍作停顿,小心地说。他脸上又是那一副狡诈、诡秘的表情。我非常清楚这会儿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