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22/34页)

他出去了。几分钟之后,我已躺在床上,他下楼来,走到床边微笑着说:“挪进去一点。”

我说:“我可不想和你打架。”

他说:“我们都身不由己。”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我们相争论的这件事很奇怪吗?我毫不在乎你在和谁睡觉,你也不是个对女人进行性虐待的男人。因此,显然我们是在为别的什么事而争吵不和。那是什么事呢?”

“是有趣的经历,我们发疯了。”

“不错,是很有趣的经历。”

“为什么那样说话?”

“一年以后,我们俩就会回首往事,并且说:是的,我们的生活正是这样,多么迷人的经历。”

“这有什么不好呢?”

“妄自尊大,咱俩就是这类人。你说,我就是如此这般的人,因为美国政治上就是如此这般,因此我就是美国。而我则说,我的立场就是这时代的女人的立场。”

“也许我们两个都没错。”

我们很友好地上床睡觉了。但睡觉改变了我们。当我醒来时,发现他正侧卧着,脸带一副僵硬的微笑在注视着我。他说:“你刚才在做什么梦?”我说:“没做什么梦。”但我随即想起来了。我刚才确实做了个噩梦,梦中那邪恶的、无法无天的法则以索尔为化身。在整个噩梦的漫长过程中,它一直在讥笑、嘲弄我。它紧紧抓住我的两臂,使我不能动弹,还说:“我要伤害你,我就爱这样。”

这梦境太骇人了,因此,我赶紧起床离开他,到厨房去煮咖啡。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穿好衣服也进来了。他的脸看起来像个拳头。“我要出去。”他说。他稍待了一会儿,等我说话,随后慢慢下楼,又回过头来,盼着我叫住他。我仰卧在地上,放起了阿姆斯特朗早期作品的唱片,向往着音乐中那个自由、欢乐,充满了善意的揶揄的世界。四五个小时之后,他进来了,因为报复得逞而满脸得意。他说:“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话?”我说:“没什么好说的。”“你为什么不回击?”

“你可知道你问过多少遍我为什么不回击吗?假如你愿意因某些事而受惩罚,那就找别人去吧。”

随即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转折:我说起了某些事,他仔细考虑了一番。他显得很感兴趣地说:“我该受惩罚吗?嗯,很有意思。”他坐在我的床脚处,手捏下巴,皱紧眉头。他说:“我觉得此时此刻我很不喜欢自己。我也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自己。但既然我们俩谁也不喜欢这样,那何苦自寻烦恼不喜欢自己呢?”

他的脸色又变了。他狡黠地说:“我想,你认为你知道我在干些什么。”

我没说什么,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很快来回走着,不时朝我狠狠瞟上一眼:“你永远不会知道,是的,你不可能知道什么。”我的沉默并不是决心避免争吵,但也不是为了控制住自己,而是在这场与他的交锋中作为同样锐利的武器。一阵足够长的沉默之后,我说:“我知道你在干些什么,你在和多萝西轧姘头。”

他马上问:“你怎么知道的?”随后,就像他没问过这话似的:“不用追问我什么,我不会骗你的。”

“我不想追问,我读过你的日记。”

他立即站定,不再大步在房间里走动了,并站在那儿俯视着我。我颇感兴趣地冷冷瞧着他,只见他的脸上,先是害怕,继而盛怒,后又显出诡秘的得意。他说:“我并没有和多萝西轧姘头。”

“那么是和别的什么人。”

他开始吼叫,双手在空中挥动,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样的话:“你在暗中监视我,你是我所知道的最最妒嫉的女人。自从我住进这儿,我哪个女人都没有碰过,对于像我这样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美国男人,这可不容易。”

我颇带恶意地说:“你精力充沛,对此我很高兴。”

他吼叫起来:“我是个正人君子。我可不是女人的宠物,终日关在家里。”他继续吼叫着,而我再次体验到前天有过的那种感觉,那种再下滑一步便会身不由己的感觉。我,我,我,我,我,他在吼叫,然而所有的话语都不再连贯了,成了含糊而散乱的自吹自擂,我感到好像是机枪的子弹在对准我疯狂扫射。这机枪不停地扫射,我,我,我,我,我,于是我不再倾听,随后我意识到他一下子沉默了,还很焦急地注视我。“你怎么啦?”他说。他走过来,跪在我身边,将我的脸拨转过去,对我说:“看在基督的份上,你一定得明白,性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真的,它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