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猫和老鼠的游戏(第9/24页)

“我也是,我也得活动活动。”阿加莎叹了一口气。

“是美梦还是噩梦?您睡着的时候讲了好几次话呢。”

“两方面都有。我经常做这样的梦,开头很美好,结尾很悲伤。”

“有那么一段时间,”米利说,“我不敢睡觉,一直要跟自己斗争到最后一刻,一直到疲倦彻底地把我打倒。世间没有任何其他事情能够让我感到如此害怕,人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在一片漆黑之中,房间里哪怕是最细微的一丁点声音也仿佛是我们心中恐惧的回荡,而周围的静谧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死亡,更糟糕的是,会让人联想到自己所牵挂的人的死亡。”

“这是在你妈妈去世之后才发生的吗?”

“不,在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每一个晚上都是如此。”

“跟我说说你妈妈吧。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讲啊?”

“我的妈妈是一个艺术家,她会租一些空的仓库来办画展,从春天一直持续到夏天结束。但是她的画卖得不好,很少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收藏她的作品。为了维持生计,妈妈会断断续续地打一些短工,有时候去花店帮忙剪一剪玫瑰、扎一扎花圈,或者是搞一搞用于婚礼的花环,再有就是给附近街区的孩子们上一上补习课。吉他、英语、历史、代数,她什么都能教。到了冬天,她甚至有时候还会临时去开车挣挣钱,用她那辆皮卡捎上附近的街坊邻居,送他们去看医生、去理发、去补充过冬的木料、去杂货铺采购,又或者是去圣菲的商业中心逛一逛。有那么几年我们过着表面上看还过得去但其实很艰难的生活,她原本是有条件去申请政府综援的,但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只要能有瓦遮顶,只要能保证家人不挨饿就行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这时候她就会鼓励我说,我们跟其他人不同,只要靠我们自己就足够了。但是,我们这种‘与众不同’,在我的眼里却好像是一场噩梦。我们家的寒酸,别人一眼就能望穿,而我永远也忘记不了,当我受小伙伴的邀请去他们家里参加生日会的时候,她们的母亲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俯就屈尊的高傲态度,就像是红色的烙铁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当年,我总是穿得乱七八糟的,套头毛线衫要么太大要么又太小。打扮成那样去上学,真心不容易。”

“我有点不太理解,之前在那个圣诞货品中心的时候,你不是告诉我说,小时候你妈妈很宠你吗?”阿加莎问道。

“您就从来没有因为自尊心作祟而撒过谎?一直以来,我的自尊心都很强,正因如此,我没有办法去面对和承认事实。”米利继续说,“或许这不太容易看得出来,但是到了读中学的时候,我经常会跟那些嘲笑我的女同学打架呢。”

“我希望你当时能把她们狠狠地揍一顿,这些该死的家伙!”

“当妈妈有事外出的时候,外婆有时候会过来临时照顾一下,她总要偷偷地在我的口袋里塞几块钱,还会把我们家里的食品柜全都填满。妈妈当然很清楚,这些装满食品的大瓶子绝不会是因为奇迹而凭空出现,但是她从来也不过问,就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

“你妈妈跟外婆相处得不好吗?”

“她们之间几乎从不交流。我总是看见她们两个互相气鼓鼓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也不知道。‘妈妮妮’,这是我给外婆起的外号,她有两个女儿,我妈妈是长女,小女儿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在家里就从来没有见过小姨的照片。‘妈妮妮’说,失去一个孩子是父母心中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在家里,谈论她失去的那个小女儿是禁忌。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几次,我曾经试图提起这个话题,但她的嘴巴一下子就会闭起来,就好像受惊的生蚝一样严实,然后马上转身走开。我并没有坚持追问,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让她受折磨。这是个性格温和而有点脆弱的老人家,我的外婆。”

阿加莎转过身去,望着车窗的玻璃。

“‘妈妮妮’是我的伙伴,是我最信任的人,跟她在一起我从来不需要撒谎。”米利继续说下去,“失去她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伤心事。她不仅把自己的汽车送给了我,还曾给予我自由。我想,即便是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后,如果可以的话,她肯定也情愿继续跟我的母亲‘斗争’下去。”

米利瞄了她旁边的“乘客”一眼,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射,看到她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