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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应璟坦率点头。

这种事太正常了,安娜摇摇头说,你有没有同感,任何婚姻,都不过那么回事。两个人,所能发生的故事,就那么几件。

应璟突然感到心跳得很厉害。很长时间了,她再也没想起过,和谁聊起过倪楠。他甚至从来没有在她梦里出现过。现在,却突然这样跟另外一个女人提起。

安娜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他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

倪楠,是一个聪明、和气、亲切又稳重的人,做什么都认真。可是……不管怎样,有机会婚外情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应璟自嘲地笑笑。

你就把这当个笑话看吧。男人都是兽性的,必须看清楚这一点。没有男人喜欢过安定的生活,他们就喜欢陌生的怀抱,喜欢那种探奇、冒险、放荡的感觉。

大沥有过婚外恋吗?

没有。——或许有,我不知道……这句话没说完,她又转用肯定的语气说,没有!肯定没有!因为——婚后那几年,我们为了孩子,真是殚精竭虑。每个月,算时间,测排卵,量体温,抓紧时间干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好时机,最后让两个人的亲密变成一个沉重的任务,毫无乐趣可言。接下来,就是迎接每个月大姨妈来的时候,那种失望和沮丧。月月如此,反反复复。我和他都快崩溃了。尤其是我们家楼上那对小年轻生了孩子,那孩子每天不停啼哭,每一声都在扎我们,催我们,逼得我们去做试管。

做试管的日子,可真是受了太多苦了——如果那还能叫日子的话!现在,我家里的因为做这个领回来的病历发票,还有满满一大盒子。天天打针,抽血,屁股都打开花了。每一次我去打针,扒下裤子,大沥的眼泪就往下滴。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已经有胚胎了,胎停。然后第三次,还是失败……一次次促排取卵,我疼得都无法走路,还导致腹水。肚子肿得比怀孕还大。那条路太心酸……

安娜坐在床上,平静地说着这一切,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应璟想起大沥说的,安娜也是个可怜的人。

生活远不能事事如意。应璟说。

是啊!我认同!但是,我不甘心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焦虑和挫折之后,我竟然又成为了一个绝症患者?——正确的套路,难道不是拨开乌云见青天?

安娜笑了,让应璟都不忍去看的笑。

我住过一段时间的医院,但是里面的人把我吓了一跳。我真的不想住进去,忍受各种治疗,但一切还是在迅速地变坏,我不想在医院里看见自己穿着条纹病号服,脸越来越难看,大把大把掉头发……我刚开始选择和往常一样的生活,每天依旧乘地铁上班,下班逛街,周末清洗熨烫衣服,在电影院里坐着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忘记了一切。但是,我知道,身体,在一天比一天坏。后来,我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摇摇欲坠的。那些花,你们看到的是新鲜和美艳。我看到的却是死亡和凋零。这些树,在我的眼里,它们很快就会成为过去,叶子会变黄,会掉下来。当我的意识全是这些的时候,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来找大沥。只有在他身边,一切才没有那么摇晃和脆弱,我才能不那么时时刻刻都想哭。你一定知道,每个晚上,我都会去大沥的房间。那是因为,我必须跟他说说话,才能睡着。他总是对我说,坚守人生的第一要义,就是,接受一切发生的事情。

不过,你真的,应该回到医院去,或者,去一些你计划要去的地方。

马湖就挺好!马湖比医院好多了!躺在这个院子里,那棵樱桃树下,让太阳把肚皮晒得暖暖的……有太多想去的地方,现在都不想去了……曾经我设想过自己的晚年生活,和大沥,去到一个海边城市养老,黄色的沙滩、白色的海浪、细碎的阳光、到处乱跑的小螃蟹,还有海鸥……我以为人生应该自由,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我需要的不是自由,是休息。比起那些挣扎的人,当我彻底在休息的时候,我的心里反而会更好受些。

大沥从县城回来,给安娜买了一条花布裙子。

她照着镜子,这里摸摸,那里捋捋,脸上尽是高兴,仿佛在享受一件至高无上的事情。她一头浓密的头发配上长裙,双肩突出,韵味十足。大沥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他说:裙子的腰稍微宽松了一些,你最近又瘦了。

如果我熬得过明年,我也许还会买些夏天的裙子。她说。

安娜时常久久地呆看着夕阳,什么也不说。

或者拿出相机,拼命地拍,快门哗哗使劲响,她全神贯注地拍,脸色苍白,拍完之后,她又把它们全部删了。要么她就戴着一双手套,不停地擦地板。或者,在太阳把躺椅上的垫子晒得发烫的时候,躺在上面,脸贴靠枕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