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蓟丛中的驴 11(第8/13页)

特德问我是否信教,是否上教堂,还说欢迎我在一小时后和他一起做循道宗礼拜。我嘟哝道:我偶尔参加弥撒。他说他理解。他怎么会理解?一个循道宗信徒对天主教徒,特别是爱尔兰天主教徒的痛苦了解多少?(当然,我没有这么说。我不想伤他的感情,他那么真诚。)他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祈祷,我又嘟哝着说我不知道新教的祈祷词。另外,我得洗个澡,换身衣服。他给了我一个作家称之为锐利的眼神,我觉得他洞悉一切。他只有二十四岁,但是他已经有了信仰、看法和方向。他可能听说过罪恶,但是你可以看出他没有犯过罪,各方面都清清白白。

我对特德说:洗完澡,我会去寻找天主教堂,然后参加弥撒。他说:你不需要参加弥撒,你不需要神甫。你有信仰,有《圣经》,有两个膝盖和一块可以在上面祈祷的地板。

这让我变得很暴躁。人们为什么就不能不管其他人的事情?为什么人们觉得他们得改变像我这样的人的信仰?

不,我不想和这个循道宗信徒一起跪下祈祷。更糟糕的,是在我可以到甲板上走走、坐在椅子上看地平线起起落落的时候,我不想参加弥撒或做忏悔或别的什么。

噢!见鬼去吧!我说。我边洗澡边想着地平线。我认为地平线比人要好。它们不去打扰其他地平线。我洗完澡出来时,特德已经出去了,他的行李整齐地放在铺位上。

在甲板上,那个私人护士挽着一个胖子走了过来。那胖子灰头发,身材矮小,穿着海军蓝双排扣男式上装,喉结下还飘着一条粉色领巾式领带。她假装没看见我,但我死死地盯着她,迫使她不得不轻轻向我点了点头。她走了过去。我不知道她是否故意扭着屁股来折磨我。

继续扭吧,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我觉得被彻底打败了,还被扔在一边。在和我一起过了三天后,那个护士怎么能和那个至少六十岁的老男人一起入睡?坐在床上成瓶地喝白葡萄酒的那些时刻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浴缸里为她擦背的那段时光又是怎么一回事?在轮船停靠爱尔兰之前的这两天里,我该怎么办?我不得不躺在上铺,伴着那个循道宗信徒在下铺的祈祷和叹息。那个护士不在乎。她故意越过我在甲板上的散步路线,以让我痛苦。当我想到她和那个老男人时,他那上了年纪、满是皱纹的身体挨着她的身体这一念头让我很气愤。

接下来的两天,公海上一片漆黑。我坐在舷栏上,想到要跳进大西洋,跳到海底,和那些在战争中被击沉的所有船只——战舰、潜艇、驱逐舰和货船在一起。我不知道是否有航空母舰被击沉。我遐想着航空母舰,还有漂浮在水下并撞上舱壁的尸体。那让我暂时忘了痛苦,但痛苦还是回来了。你无所事事地在船上闲逛,却碰上了一个你曾经与之共度三天的护士,她却和那个穿着双排扣男式上装的老男人在一起。这时,你会很少想到或者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如果我跳进大西洋,也许会让她想些事情,但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因为我将永远不会知道。

我站在那舷栏上,轮船嗖嗖前行。我想起了我的人生,我是个十足的胆小鬼(这是我那个时候最喜欢的几个词之一,它很贴切)!胆小鬼。从我到达纽约的那天起一直到乘坐“伊丽莎白女王”号的今天,我所做的就是从一件事迂回曲折地行进到另一件事——移民,干一些没有前途的工作,在德国和纽约喝酒,追女人,在纽约大学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年,从一个老师岗位漂到另一个,结婚但希望自己还是单身,又喝酒,在教学中钻进死胡同,带着生活会规范自己行为的愿望乘船前往爱尔兰。

我希望成为那些快乐游客中的一员。不论在陆地上还是在海上,他们都打乒乓球,玩打圆盘游戏,然后去喝一杯,天知道还会有其他什么。但我没有那种天赋。在我的脑海里,我练习并模拟着这么一幕:哦,喂,我会说,情况怎么样?他们会说:很好。顺便问一声,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喝一杯?我会说:为什么不呢?带着一种漫不经心(那是另外一个我在那时喜欢的词,因为那是我的目标所在,而且我喜欢这个词的发音)的神情。如果我喝了几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可能会出现。凭着我那迷人的爱尔兰人的手段,我会成为宴会中最活跃的人,但是我不想离开那舷栏,不想抛下走完舷栏的那种享受。

我满脑子都是三十八岁乘船前往爱尔兰、日渐苍老、可还是个学生的老师。对于一个人来说,那是生活的方式吗?

我把自己硬塞进甲板躺椅,思考自己遇到的大西洋中部危机。我闭上眼睛,将大海和那个护士的景象关在外面,但不能阻拦她的高跟鞋发出的咔哒啪嗒声,和那个上了年纪的领巾式领带先生发出的美国式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