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6页)
“所以,你把工作交接一下。”
“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不用去那边上班了。今天算一天缺勤,明天上新顾客那里去面试吧。”
只见工会组长把博士的客户卡翻过来,盖上了蓝色印章:第10个星号。
“等等,请等一下。通知来得这么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到底是谁希望我辞工的,博士还是工会组长您本人呢?”
“是他大嫂。”
我摇摇头,说:“可自从面试之后,我和他大嫂一次也没打过照面呀。我不记得给她添过什么麻烦。她不准我把偏屋的问题带进主屋,我一直忠实地遵从这条命令行事。没错,她是付我薪水的人,可她对我的工作情况根本一无所知,她凭什么炒我鱿鱼呢?”
“他大嫂对你在书房过夜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是说她在偷看啰。”
“对方有权监视你。”
我脑中浮现出那天晚上树篱小门边一晃而过的人影。
“博士生病了,而且他需要比一般病人更加细致周到的照顾,平常的护理根本不管用。要是我今天不去,他马上就束手无策了。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看到西装上的便条,独自一个人……”
“放心,替代你的保姆多的是。”工会组长打断我的话,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将博士的客户卡收进了文件夹内。“好了,就这样决定了,没有变更余地。”
咔!抽屉关上了,伴着干脆的一声响,同我的心情完全相反。就这样,我失去了作为博士的保姆的身份。
新雇主是经营税理士事务所的一对夫妇,从我家公寓过去需要换乘电车和公交车,路上得花一个多钟头;工作时间又长,一直要做到晚上9点,工作地点不分家里和事务所,外加那太太喜欢故意刁难人。多半是工会组长有意惩戒吧。平方根再次回复到身上挂着钥匙看家的状态。
和雇主有聚有散,本就是这份工作派生的必然现象。尤其是像曙光家政服务介绍工会这一类派遣性质的工会,登录在它们名下,聚散就更是稀松平常了。雇主的情况随时可能有变,难得碰上投缘的。而且在一个地方做的时间越长,越容易闹得不愉快。
有的家庭曾经特意为我开欢送会,也有些孩子抹着眼泪送我礼物。相反,也曾经有人一句寒暄的话也欠奉,只塞一张发票到我手里,上头仔仔细细统计着餐具、家具以及衣物的磨损折旧费。
每逢这种时候,我总对自己说不要反应过度,没必要感到无限失落,或者觉得受到了伤害。我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一个人,下次回头看见我,他们连我叫什么都会忘记,这很正常,就像我一个接一个忘掉他们的名字一样,没有任何分别。实际上,一旦前往下一个雇主的地方,就会忙于掌握全新的规则,感伤之类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唯有这回,情况大大不同。最令我感到痛苦的,是博士将永远不会再想起我们母子这一事实。博士绝不会向他大嫂询问我辞工的原因,或者打听平方根的消息。当他躺在饭厅的安乐椅上凝望第一颗星时,或是在书房解答数学问题的间隙,他连沉浸在和我们的回忆中的自由,也被剥夺了。
想到这里,我就难受。我气我自己,为自己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而懊恼。我这样自然无法集中精力应付新工作。尽管新雇主指派的工作绝大部分是繁重的体力活(比如清洗5辆进口车、清扫4层楼建筑的楼梯以及准备10人份的夜宵),但我心上总记挂着已在我脑袋一角筑了巢的博士的身影,神经先就疲倦了。在工作时间里浮上心头的博士,总是一副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那身影揪紧了我的心,以致我不断重复简单的错误,招来那太太好一顿责骂。
不晓得是谁接替了我的工作。但愿她长得别跟便条上的那张脸相差太远。面对新保姆,博士是否仍在问她电话号码以及鞋子尺码,然后揭示那里面隐藏着的暗号呢?有关博士与我所不认识的某个人分享数字的秘密这一想象,并不怎么叫人愉快。感觉他单独教给我的数字的那些魅力,会因而渐渐褪色似的。尽管无论昨天今天,无论世界上发生什么事情,数字都永恒不变地存在着。
说不定接替我的保姆受不了博士的难伺候,大声叫苦,于是工会组长重新考虑换人,认为非我不行呢。有时候,我心里的如意算盘也打得挺好的。但是紧接着就会摇头否定自己,把幻想赶跑。以为没我不行,真是狂妄自大得可以。工会组长说得没错,对方需要的并不是我,能代替我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为什么不去博士家了啊?”平方根无数次地问这同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