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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到下一页,看见的是大同小异的会议纪要,只不过时间上相差了三个月。我又往后翻了几页,全是千篇一律的会议纪要。我坐在扎人的地毯上,不安地扭动几下,换个舒服的坐姿。以目前的进度来看,我得在这里耗上一段时间了。我手疾眼快地翻动书页,直到看见了“1915年”几个字才放缓速度。按照杰夫的说法,当时恩斯尤尔仍归特雷曼诺家所有。我把书放在大腿上,默默在恳求它,向我透露点天机吧!
这些简短的记载,是一百年前兰佛德人民生活的缩影,让我知道了这里的大小事务,窥见了曾经的悲欢离合。再往后翻,我看到了几十只手印。关于谁必须修剪树篱、谁家的船有权停泊在河上、晚上是否可以让邮差上门取件,人们都曾召集会议讨论过。1915年渐趋尾声,兰佛德日益萧条,全世界陷入战争的恐惧中,兰佛德也人心惶惶。
1916年几乎一片空白,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提到了一场年度会议。1917年,教区委员会工作回归正轨,会议如火如荼地举行,却不是出于什么喜闻乐见的好事。在接下来的记录中,字里行间弥漫着战争的阴影,如同泼洒出来的墨水,在纸上迅速蔓延开来。曾有人向特雷曼诺家族请愿,希望将其拥有的森林转化为耕地,却被管家以主人去了法国为由拒绝了。当时,村子里食物紧缺,物资匮乏,村民们甚至要靠焚烧篱笆桩取暖……终于,1918年最后一场会议提到了休战,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任何与恩斯尤尔有关的蛛丝马迹。博物馆的窗户小小的,我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见天色垂垂变暗。杰克给我端来了茶和饼干,十分敬业地叮嘱我不要把茶洒到资料上,还提醒我一小时后博物馆就要关门了。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书上,不去在意心里慢慢涌起的失望感。
1919年充满了战争纪念活动,还有和平日庆典,但遗产税的征收令人民赋税加重。这时候,我听见了电脑关机声,杰夫已准备离开。时间十分紧迫,我快速翻动书页,每页匆匆扫一眼就跳过。8月、10月、12月……正当我准备往下翻到1920年时,我瞥见了一个关键词—“恩斯尤尔”。我停下正欲翻页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书的边角:
特雷曼诺上校来信说明恩斯尤尔的情况,本委员会已充分知悉该情况。
下一行却笔锋一转,讲起了镇上的排水系统。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它,不死心地上下前后各看一遍,却还是只有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我真想对着它大吼一句: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倒是给个说法呀!这么语焉不详有什么用。写下这句话的人早已作古,所有秘密都被一并带到了九泉之下。
当我将这条记录拿给杰夫看时,他啧啧地为之叹息。“真是懒惰啊!碰到这样偷懒的书记员,再好的历史学家也没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拍了拍我的手臂,仁慈地说,“如果你还想继续,欢迎你改天再来。”
我摇了摇头,沮丧得说不出话。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上面提到的“情况”,就是我苦苦寻找的线索。1919年那年,恩斯尤尔肯定发生过什么。但是,光凭这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尽管如此,在杰夫将它放回地下室之前,我还是迅速地掏出手机拍下它。
教堂外,凛冽的寒风从河上吹过来,幻化作一只巨爪,紧紧地把我缠了起来。1918年,在那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它也是这样紧紧地扼住这里居民的咽喉。一无所获的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山坡,往恩斯尤尔的方向走去。在我身后是熠熠生辉的圣诞节灯火,远远望去犹如一条五彩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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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万寿无疆,人类生死无常。土地会衰老,也会还童,如同海边的池塘,潮涨则满,潮退则枯。它们的生活方式,与人类截然不同。尽管如此,人类生活过的痕迹终会烙印在土地上,他们甚至会动用各种手段,改变土地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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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没有胃口,我只简单地吃了几口晚饭,连豆子吐司也变得索然无味。佩兰一直蜷缩在扶手椅上没有下来过,似乎是被心情低落的我给传染了。当我把鲭鱼肉摆在它面前时,它却一反常态,丝毫不为美食所动。
我蹲在椅子前,好奇地看着它。它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瞥了我一眼。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和胡须,它的鼻头看上去很干燥,这让我有点儿担心。我抱起它,它全身软绵绵的,趴在我的大腿上呜呜地喘息着,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生龙活虎。
“小家伙,你是不是病了?”看它眼睛半睁半闭,想到它可能生病了,我就忍不住一阵心痛。我甚至不敢想象,没有了它的陪伴,我的生活会是怎样。它是山谷的精灵,是恩斯尤尔跳动的心脏。我给它重新倒了一碗干净的水,我上楼睡觉时,准备把它也抱上楼。它乖巧地没有抗拒,而是安静地趴在毛毯上,蜷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