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丽贝卡(第27/71页)

据我所知,这一摄影的混合双人游戏完全是单方面的。斯特兰德没有拍摄过裸体的欧姬芙。他实际上也只拍过为数不多的贝克裸体(一幅也未冲印),从而验证了斯蒂格里茨对丽贝卡说过的话,他拍摄的丽贝卡“和斯特兰德完全不同”。一方面是斯蒂格里茨在摄影中同其朋友的妻子做爱,另一方面是斯特兰德从心理上细察其妻。他拍摄了她裸露的双肩;他拍摄她睡觉。她沉思的面庞如纪念碑般不朽。斯蒂格里茨注意到她的“某些混乱将一直混乱下去”;斯特兰德传递出她灵魂的沉重。尽管她还很年轻,有关她的一些东西已然苍老。在斯特兰德的照片中,可以说是,你看到她在你眼前衰老下去。她曾在斯蒂格里茨的照片里短暂地绽放过美,但斯特兰德成功地抓住了她隐藏的忧郁。她代表20世纪早期的自由精神,却总能感受到19世纪压在她的肩上。她被平静和运动、限制和自由所撕裂。对于创造才能有限的她来说,斯特兰德、斯蒂格里茨和欧姬芙催促她发展的艺术自由本身变成了责任和局限。所有这一切在斯特兰德拍摄他妻子的照片中得到揭示。她声称快乐,她也曾经快乐,但在某种程度上,斯特兰德——或更确切的是斯特兰德的照相机——看到了她不快乐的宿命。斯特兰德爱的是欧姬芙;丽贝卡被斯蒂格里茨拍摄,与之做爱。但她从未在摄影上委身于斯特兰德,正如她曾对斯蒂格里茨做的一样。她这样做的条件之一是斯蒂格里茨照片没有显露她的脸。她的快乐是非个人化的,不是可识别的。

贝克于1968年自杀,其时她早已同斯特兰德分手,但仍保持友好关系。勃兰特相信好的肖像照具有神谕,“会预示所摄(对象)的未来”。阿勃丝更明确地声称可能在人们的脸上看到自杀。但发生时提前多久会看清楚?在多大年纪?

扼要重述,斯蒂格里茨被激怒,因为斯特兰德所拍的丽贝卡照片过多侵扰了他和欧姬芙标为己有的领地。换句话说,斯蒂格里茨嫉妒斯特兰德拍摄自己的——斯特兰德的妻子。同时,不允许斯特兰德嫉妒斯蒂格里茨将前者的妻子拍得比她丈夫本人的作品还性感。同样地,斯特兰德还不可能拍摄欧姬芙,当斯蒂格里茨拍摄自己的和斯特兰德的两位妻子时,斯特兰德还不能拍摄欧姬芙。这一友谊的死结,包括了支持与对立,传达了某些与斯蒂格里茨的关系中十分基础的东西:他会无私地竭尽全力地支持你并帮助你提高。他可以这么做,但你无法和他亲密起来,除非你能忍受他的控制欲。(26)不掌控摄影,他就无法进行实践,无法使这一媒介本身提升到与毕加索和塞尚的艺术比肩的地位,他不会满意。理查德·惠兰(Richand Whelan)在斯蒂格里茨的传记开头便机智地认同这一倾向:“害怕他无法因自己是怎样一个人而受到热爱,他决心确保至少要因他所做的而受到爱戴。”甚至他的慷慨也是控制欲的一部分。他不支配人,就不会了解他人,甚至像在年轻的斯特兰德身上所发生的,需要通过赋予和资助来显现。

在1923年,沃尔多·弗兰克(Waldo Frank)告诉斯蒂格里茨他“无法和任何人保持平等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他对欧姬芙的爱与支配她的欲望无法分开。回顾他拍摄的欧姬芙组合肖像,让人记起某种意义上的联合保证,“你必须合作……你得坐在那里听从教导”。如果计划得以成功,是因为欧姬芙个性中的某些方面——琼·迪迪安描述她为“闯劲惊人的女人”——倔强地反抗和独立于他的意图,尽管她也有遵从的意愿。她的难以捉摸正是令斯蒂格里茨——这个情人和摄影师永远着迷的原因。斯蒂格里茨一直在寻找他所称作“对等物”的内心深处的情感。飞快地进出于某些尽管不能完全称得上美,但也非常接近的境地,欧姬芙同意进行这一不平衡的合作,而不用放低身段成为“对等物”。

比较而言,多萝西·诺曼(Dorothy Norman)——她对斯蒂格里茨十分着迷,并在1927年成为他的助手和学生,最终成为情人——看着斯蒂格里茨,自己就如同一只仰慕的小狗,或者是准备被打的海豹。让欧姬芙感到惊奇的是“她是一个总在发出噪音的人”,但斯蒂格里茨对她如痴如醉,这在欧姬芙看来“很蠢”。在1931年的拍摄过程中,斯蒂格里茨说出“我爱你”。一番哄诱后,多萝西低声喊出他的名字“阿尔弗雷德”。那一刻,他看到并保留在胶片上的容颜的瞬间变化,就是在他后来写给她的信中说的“你的脸沐浴在上帝之光里”。就在那天“你听到了声音——你看到了光芒”。在1923年斯蒂格里茨谨慎地向哈特·克兰(Hart Crane)报告,有些人在看过他的云彩研究或对等物后,感到他“拍摄了上帝”。此处他拍摄了那些崇拜上帝的人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