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47/50页)

他睁了一下眼睛,见她神情恍惚,沉浸在音乐里便又闭上,吹得更加卖力,透过音乐呼唤她,记忆中她的脸栩栩如生……

他再次睁开眼睛,知道这一小节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已经在那儿绊倒了好几次。他的手总是被引到几个他知道不适合她的音符上——太轻松,太明显。不过,他已经成功了,那首歌会绕着她自己成形,很快它就会变得无比合身,就像她最爱穿的衣服。他看着墙上的照片,把萨克斯放到床上,脑中充满了监狱里金属相碰的哐啷声。他又开始在牢房里踱步。看着日历,拿起萨克斯——似乎它是囚房的钥匙——吹出长长的音符,企图把海滩和天空都塞进牢房,光和海浪一拥而入。

——嘿,为什么停下,亚特?艾格从上铺说。这首很不错……棒极了。

——对,这会是首很棒的歌。

——是关于什么?歌名叫什么?

——我不知道,伙计。关于一个我还没见过的人,关于我出去后发生的事。可能会发生的事。

——很美的歌,伙计。

——还不对劲。还不像她。

——啊,我觉得听上去很性感,伙计。再来一首,亚特……

——好,你想听什么?

——随便,伙计,一首情歌,里面有故事的,温柔的,温柔得就像整整二百一十天半后我出去要把黑手放在里面的美丽潮湿的骚货。

——伙计,能让你这样的黑鬼把手放在里面的骚货只有长尾巴和带爪子的,一只真正的母狗。

——母狗,哈,去他妈的,伙计。也许你该写首歌就叫这名字,哈哈。《母狗布鲁斯》。哈哈。嘿,这歌名有我一份子。

——哦,伙计,这曲子被你糟蹋了,艾格……

——不,我是开玩笑,伙计,这曲子很美,很美伙计。真的。你知道,等你从这儿出去,把这美妙的曲子吹出来,收音机上会放,有人会说那是亚特·派伯我不知道,歌名也许是某个小妞的名字,于是我就会告诉那些家伙:嘿,我是他妈第一个听到这曲子的,我们一起坐牢时他写的。

——行,艾格,亚特说,微笑着走向艾格放香烟的小铁桌。香烟旁边有副牌。他从烟盒里拍出一支烟,切开那副牌。方块A:窗口白色天空里的一只红风筝。

在圣昆丁,灰色的囚服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演员,正在扮演亚特·派伯的某段人生场景。水泥瞭望塔上的卫兵,探照灯,来复枪,警犬。随时可能发生的暴力灰墙,排队打饭,一千个男人在塑料盘里吃同样食物的声音。

有人告诉他卡格尼(6)是囚犯的守护神。有时他的电影场景感如此强烈,他不禁想象自己正在阿尔卡特拉斯。恶魔岛。

他在操场上放风,站在一小群黑人囚犯旁边。高墙在操场投下一道阴影的边境线;它在地面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推进,白昼的光芒被缓缓吞噬。

——那就是监狱,一个声音在他右边说,即使你出去了也还在里面。

他转过来看着刚才跟他说话的家伙;一个他以前见过的黑人,一个大家都怕的家伙,没人敢惹他。皮肤沐浴在太阳下,双眼在强光中燃烧。亚特没有直接跟他对视。

——你是亚特·派伯。

——对。

——那个音乐家。

——对。

——萨克斯。了不起的中音萨克斯。

——也许。

——外加瘾君子。

——没错。

那个黑家伙看着亚特毫无表情的脸,想找到他的灵魂在哪儿。他看着那双已经开始流露出灰色失意的眼睛。

——我听过几次你的演出。

——在洛杉矶?

——对。你吹得很好。

——谢谢。

——就白人来说。

这样说的时候,他仔细看着亚特,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恐惧没有蔑视没有骄傲,一无所有。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座牢房;多年的监狱生涯导致他进化出了一套自我隐藏系统,这样即使他被刀割到也不会伤及要害。他的脸上一片空白,如同监狱的墙壁那种表情是让自己免受打扰的最好办法。他的晚期作品也将散发出这种自我保护的特质,总是被自身的完美所紧紧包裹。从此,他吹奏的一切都将带有监狱的影子狱中的苦难,以及他在狱中学到的知识。

——你想念演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