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9页)

我正在沉思手术过程的妥与不妥,值班室的电话铃响了,传来护士的声音:

“血压依然没有上升。”

“是吗?继续观察。”

我首肯护士们的功绩,叮嘱有变化马上告诉我。然后放下听筒。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听筒里传来佳音:

“大夫,血压上来了。”

“什么?多少?”

“现在四十。”

“真的吗?”

我立刻感到心情振奋,迅即朝手术室跑去。

这世上竟会发生令人完全难以置信的事情。

我一生经历了两次相当大的震惊。一次是当上医生的第六年,一向健康的父亲突发心绞痛,溘然长逝,自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次就是之前医治这位女患者时的体验,两者震惊程度十分相近,只不过父亲的情况是由生至死,其内容正好相反。

不管怎样,我赶紧跑到手术室,那个患者正仰卧在手术台上,低沉地呻吟着。

我从护士手里夺过听诊器,马上调整了血压计,打气加压至上百,血压从八十降至六十,再接近四十时,我耳朵里清楚地听到了动脉搏动音。

没错,收缩压至少有四十二三。

一瞬间,我感到毛骨悚然。为什么呢?这个患者在今天早晨八点多钟,因子宫破裂引起腹内大出血,前后被搁置了九个小时,傍晚处于血压为零的濒死状态,极为危险。然后通过输血,使血压恢复到近百,初始剖腹,血压再次骤降为零,最后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脸上呈现出没有一点血色的死人状态。

我分析了前后的情况,觉得没法救了,让患者的家属放达观。

大大出乎我的预料的是那个人竟然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内苏醒了。

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吗?我半信半疑,再次测量血压,仔细观察患者的脸色。这次收缩压仍为四十,白皙的脸颊上微微地泛起红色。

这时候,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一度想放弃的患者能苏醒,当然是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儿,但是,我曾对患者家属说“不能得救”,表明我的立场是微妙的。现在可以说是误诊。从预计错了这种意义上说,算是误诊吧。

又过了几刻钟,我确信这个死里逃生的人没问题时,才开始担忧起来。我看着患者的脸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也感到毛骨悚然:这个手术台上的仰卧者究竟是不是人呢?

从与死神相遇,或者说从死本身的状态复苏的那种生命力是什么呢?从两次血压为零的濒死情况下挣扎出来的那种坚强又是什么呢?在思考这些问题的过程中,总觉得心里发凉。

也有医生认为不可救药而放弃治疗的人慢慢苏醒的情况多半是以下两种原因:一是医生过于简单、草率地放弃治疗,二是患者的生命力异常旺盛和顽强。

这位妇女的情况应该属于哪一种呢?似乎应当属于后者。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当时我确实认为她必死无疑,绝对不会得救。

因为她在休克状态中,持续了九个多小时,血压两次为零。腹中的血是像舀水工那样,用浓盆舀出来的,我清楚地记得她至少失血1500毫升。对!还有流到地板上和粘到手术衣上的血,加起来应该超过2000毫升。

如前所述,人的血液总量是体重的十三分之一,失去三分之一就会死。而这位身材有点矮小的妇女,流出1200毫升血,按理来说是不能得救了。

尽管在抢救期间大量输血,却为时已晚,而且是一点一点地从静脉滴注的。怎么也追赶不上像涌泉一样出血的速度。

因为教科书上说人失血三分之一就会死。我据此对家属说出“不能得救”的话。当年我在医学部的成绩不怎么好,却唯有这些东西记得清楚。

我不是简单、草率地放弃治疗或匆促、慌张作出错误判断的。

只是这个患者没有像教科书上所说的那样因大出血而亡。不,这种说法有点牵强,应该说患者的生命力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顽强。

我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位妇女白皙并有点胖乎乎的脸,完全觉得不可思议,心里想:现实中果真有这种奇迹发生。

这位患者的恢复是很出色的。过了一个小时,血压升到近七十,她开始发出有些娇滴滴的声音:“大夫,我很难受。”又过了两个小时,其神志完全恢复了,张口说:“大夫,谢谢!”然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好!”我随声附和,却略微感到有点被不是人的人握着手的可怕。

两天后,妇产科的医师回到医院上班,我立刻向其诉说这个妇女的详细情况。说到手术时,略带不满地示意:“流了一半多的血,却没死。”于是,妇产科医生脸上露出当然的神气,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她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