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9页)
一个没有血压、连续几小时神志不清的女性会苏醒,与其说是令人感到惊讶,莫如说是令人感到恐怖。
要说我那时的心情,觉得是陷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当中。
说实话,我原先以为女性柔弱而没有耐力,多少出点血,很快就会陷于昏迷,像蜡烛燃烧一样,面孔慢慢苍白地死去。
现实是怎样呢?这位女性忍受了长达九小时的大出血,像从地下坟茔中爬上来一般地苏醒了。
说得稍微夸张点,从这时起,我的女性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在当时,没有表达感悟此事的时间。必须等患者血压恢复到适宜,然后马上开始剖腹手术。
然而,我所学的专业是整形外科,那时只会做阑尾炎手术,对于剖腹完全没有自信。
突然要做宫外孕清除手术,可是不得了。这家医院并非没有妇产科和外科,妇产科医师偏巧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了,外科医师周末休班和家属一起外出了,均联系不上。
如从这家医院转到最近的钏路医院,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样危重的病人,恐怕也经受不起路途的颠簸。
我问那个资深护士:“怎么办?”她目光严厉、斩钉截铁地说:“只有您在,您来做吧!”
现实情况让人无奈,目前在这个人口近万的城市里,只有我可以勉强拿起手术刀,来做剖腹手术。
自我确定后,我急急忙忙翻开妇产科的书,温习当年所学。上学时,我的妇产科考试成绩不算差,但没涉及过宫外孕。
书上的彩图,画有子宫,子宫左右有输卵管,找出了容易破裂的大致位置和形状,设想把这里和这里连接起来……并拼命地想要记住。实话说,那毕竟是书本上的知识。
人体实有器官和书上有很大的差异,尽管在整形外科领域不厌其详,即使记得住,也难以产生自信。
不久,护士通知说手术室的准备工作已作好。
没办法,我坚定信念,朝手术室走去。当然,在这之前,要向有经验的主任护士K深深地鞠个躬,说:“请多关照!”
果如预料的那样,这位女性的腹腔中,是一片血海。因为从早晨八点到傍晚五点一直大出血,被搁置了近九个小时,也难怪。
我马上开始清除腹腔内的血。不是用纱布慢悠悠地汲取和擦除,而是用外科手术室里那种叫“浓盆的” 椭圆形金属盘子向外舀。我们经常用那玩意舀血。简直就像酷似舀水工的舀血工。
出血经历了漫长的九个小时,一部分血液已经凝成了拳头那么大和幼孩头那么大的、黑色的血块。
当看到血块的一瞬间,我的膝盖开始哆哆嗦嗦地颤抖。这只是平庸的表达,其时初次体验到:人真的是一害怕膝盖就会颤抖。
可也不能总是颤抖。患者的血压在连续不断地下降。刚打开腹腔,血压就有所下降,清除了腹腔内淤积的血块,又有新血开始往外涌,血管内的压力进一步下降。
护士通过患者的两条胳膊,以最快的速度连续地输血和补液,然而,怎么也赶不上流出的血多。血压从一百往下降,很快就降到六十、八十,最后跌破四十,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这样,每量一次血压,都要烦劳年轻的护士。我和K主任护士专门做剖腹手术,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这是大学医院,会有几个专门的医师一起做手术,全身麻醉工作交由麻醉科的医师处理,心情与当前是不可比拟的。但目前是特别救急,不能有这种奢望。
继续清除涌出的鲜血,确认主要的出血部位,想方设法止住血。
然而怎么清除,血都会涌出来。我说过好几次,我的专业是整形外科,对于止住从动脉如喷泉般喷涌而出的血,多少有点自信。当下,从破裂的胎盘中涌出来的血,简直像洒水车洒水一样,没有力量却洋洋洒洒,也像在草坪上滴溜溜的洒水器摇着头洒水一般。
只能不停地清除污血,不一会儿,我从腹中正下方看到了圆圆的、略带黄色的器官,觉得好极了,立刻喊道:“子宫!”
这时,有经验的K护士开口了:“不是,是膀胱。”
常言道:“见闻有所不同。”的确如此。我在手术之前,几次翻看书上的彩图。但打开腹腔一看,书本上的知识完全不起指导作用。
“在像三味弦拨子状的子宫左右,有像偶人衣袖一样分出来的东西,那就是输卵管”……就是能够照本记住,观察实物也不是那么简单,周围还有各种各样的器官。况且当时面临的是血海。
读百卷书后做手术,不如先行实践再读书。因为手术与其说是通过大脑记忆,莫如说是通过实践记忆。手术技艺通过被前辈训斥、打手或用手指戳脑袋,才好歹记住,这一点,和捏寿司或做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