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9页)

虽说自己是第一次做腹部手术,却弄错了膀胱和子宫,有点太过分了。想起来觉得很可耻。

不用说,新上任医师尚未铸就的技术威望,瞬间暴跌了。

不过,硬要作自我辩护,从客观上找原因。那就是当时的我,真的被大出血吓坏了。一心想快点找到子宫,慌忙之中产生了错觉。

这时,患者的血压已检测不到。倍感寂寞的是,患者既不说“疼”,也不说“难受”,而只是发出低沉的哼哼声。

既然已经找到了膀胱,子宫肯定在它的下面。我沾满鲜血的手,进一步向深处探测。

不一会儿,从圆圆的膀胱下露出了厚墩墩、微白色、像鱼糕般的子宫。

这就太好了!只要从那里顺着输卵管找到出血部位就行。然而,结果使人意想不到,这不是子宫外孕。

胎儿好好地待在子宫里,破裂的地方在子宫上端(正确地说),即三味弦拨子头上的那一部分。因此,病患结论应该说是“子宫破裂”。

这种情况是少有的。连专门的妇产科医生也很少见到。而我施行的第一例手术,恰恰就是难以遇到的“子宫破裂”。我是应该说幸运呢,还是应该说不幸呢?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位妇女曾经做过九次人工流产。大概每次做人工流产都要被刮宫底,子宫壁变得很薄,胎儿发育到四个月时,子宫已经脆弱得支撑不住了。

我在手术之前,读的是医学书上的子宫外孕项目,完全没考虑子宫破裂。

然而现在打开腹腔,情况出人预料。不管怎样,首要的是止住从破裂的子宫里流出来的血。只要止住血,好像就能挽救濒死状态中的患者。

如果是真正的妇产科医生,定会把手从破裂的窟窿塞入子宫之中,将胎盘取出来。只要取出胎盘来,子宫收缩,出血自然就会停止。这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然而,做这件事,我没有很大的自信心和勇气。刚小心翼翼地把手塞进去,就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温热和黏滑,害怕再次引起剧烈的出血,急急忙忙把手缩了回来。

大概专门医生也是这样强行把胎盘取出来。我是新上任的医生,而且专业不同,没有临床经验,心里也没底,双手一味地颤抖。这期间,患者的血压进一步地下降,一直发出微弱的呻吟,并开始轻微地打哈欠。

打哈欠就是要死了。我认为她已经不行了,似乎一个妇女的寿命终于到头了。

自己的心情突然放松了,自暴自弃的念头油然而生,反正怎么处理都行,就胡乱把子宫给她缝上!

“往大针上穿粗丝线!”我命令护士。

接着,从护士手里接过针来,开始进行子宫缝合。

这也是个不得了的工作。因为子宫破裂出血的部位,胎盘、宫壁都很薄,必须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 ,如同在缝破破烂烂的布头和碎片。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即使她不能得救,腹腔洞开着,血流着,人咽了气,有点太可怜。再说,我也没脸见人。

因而我拼命地干,尽量地往好处干。宫壁多个破裂之处,就由小到大、一个一个地缝合。破裂的地方渐渐地缩小,随之出血量也逐步减少了。

出血减少,破裂部位更易于看清楚,缝合速度加快了。大约过了半小时,大出血总算止住了。

这时,子宫像个被塞进圆筐的罪人,上下左右均用粗丝线捆绑起来,收缩成了一个比拳头略小的肉球。

止住了子宫出血,我赶忙缝合肚子上的真皮与表皮。

不用再问“血压多少”,问也是零,这很明确。从将膀胱误以为是子宫时开始,心音就已经听不见了,血压为零已经持续了二三十分钟。

缝完了肚子,一看患者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想不出人竟能变得这么白。

我吩咐护士继续给患者输血,同时输入含营养素和消炎药的液体,每十五分钟量一次血压。这只是象棋上所说的“整理死局”,并没指望出现奇迹。

然后,我离开了手术室。感觉累了,想去值班室休息一下。

还未走进值班室的门,等在走廊上的患者丈夫马上跑了过来。

“怎么样?”

“该做的都做了,还是不行。”

我必须实话实说。

“手术是结束了,也比较成功,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术前,我曾对他说过“也许不行”,他好像没表示惊恐,只是点了点头,又在走廊上的凳子旁蹲坐下来。

我躺在值班室的沙发上,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进入手术室前,天还很亮,现在已经黑了,远处的矿渣山上,悬挂着淡淡的月亮。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重症患者术后的将亡。上大学时,曾在附属医院里经历过几个人的死亡,但都不是我负责诊治,也不是我直接做手术。这个妇女是我亲自做手术、面临死亡的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