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论虚妄(第21/27页)
我必须声明,我不喜欢令人扫兴的道理,不喜欢好大喜功的消耗生命的计划以及过分精明的见解,即使见解中蕴含某些真理,我认为这样的真理代价太高也不合时宜。相反,我强调虚妄和无知,只要我为此感到快乐,我随我心之所至,从不严加控制。
我曾在别处看见一些房屋的断墙残垣,还有塑像、天空和土地:其实看到的永远是人。这一切千真万确;不过我恐怕不会经常看见这个城市的坟墓了[182],此城市之强大令我赞叹令我崇敬。他们对死人的关照值得我们称道。我自幼便受到死人培养。在熟悉家事之前很久我已熟悉了罗马的事。我在知道罗浮宫之前早已知道卡皮托利山丘和山丘上的遗迹;在知道塞纳河之前我已知道台伯河。我思考卢库卢斯、墨特卢斯[183]、西庇阿的生活状况和命运比我考虑任何自己人的事更经常。伟人们早已亡故。我的父亲也不例外,父亲和他们一样业已荡然无存,他远离我远离生活十八年跟伟人们远离我远离生活一千六百年毫无二致;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念并纪念我的父亲,延续他的友谊和交往,同他的朋友们联系紧密而热烈。
是的,出于性格,我总让自己对死者更亲切,因为他们之间已不能互相帮助,我认为他们似乎更需要我伸出援助之手。感激之情正是在那里才能大放异彩。凡存在回报的地方好事都不够圆满。阿尔瑟西拉斯访问生病的泰西庇乌斯[184]时发现他家境贫困,便把病人过去给他的钱全部塞到病人的枕边,这就在病人不知不觉中了结了他对病人的感激之情。那些应该从我这里得到友谊和感激之情回报的人从没有失去过得到回报的机会,我在他们不在时,在他们不知道时已更优厚更细心地报答了他们。我在朋友们已经无法知悉时谈到他们,感情更为深厚。
与此同时,我进行过上百次论战为庞培辩护,并支持布鲁图斯的事业,这种神交迄今仍存在于我们之间。即使对当前的事物我们不也只凭想象进行判断吗!我自认在本世纪是个无用之人,既然如此,我便回身投向那个世纪。我对那个世纪之迷恋使我对古罗马自由、公正、繁荣的情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城市的诞生期和衰老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此每当我在幻想中重见伟人们的街道和房舍的遗址乃至深入到遗址的废墟时无不感到趣味无穷。亲眼看见那里的广场——我们知道一些身后名声甚佳的人物经常造访并居住在那些广场——有时比听他们的事迹和阅读他们的作品使我们激动得多,此种情况不知是性情使然抑或缘于想象的误差?
“地域的提示力多么强大!……而这个城市的提示力更是无穷无尽:每走一步,我们都踩在某个历史纪念物上[185]。”我乐于端详他们的容颜,他们的姿态和衣装:我一再默念着那些伟大的名字,让它们在我耳边回响。“我崇敬那些英雄,在伟大的名字面前我总起立致敬[186]。”多么希望能看见伟人们争论、漫步、晚餐!无视众多有教养的英勇之士的珍贵纪念物和塑像当为忘恩负义之举,我在阅读中曾看见他们生和死;如我们善于遵循,他们的榜样给我们的教益是极丰富的。
此外,连我们参观的这个罗马城本身也值得人们喜爱,它从远古便结成城邦,给帝国增添众多的荣誉称号:那是唯一的万国共有之城。在那里指挥一切的最高执政官得到天下的一致承认;那是所有基督教国家的大都会[187];西班牙人和法国人,人人去那里都有宾至如归之感。要想成为这个国家的王侯只须来自基督教国家,无论他的国家位于何处。世上再没有别的地方得到上天如此坚定不移的厚爱。连那里的废墟都显得荣耀而傲岸。
它壮丽的废墟使它尤显珍贵[188]。
——阿波利奈尔
在它的坟墓里还保持着帝国的痕迹和图景。“所以,很明显,大自然在这独一无二的地方为它的作品得意非凡[189]。”有人可能为他被如此无谓的快乐所挑逗而自责自恨。我们的睥性只要讨人喜欢便不算太虚浮,无论什么样的脾性,只要能使有一般辨别力的人不断感到满意,我就不忍心为他感到遗憾。
我欠命运之神很大的情,时至此刻命运并没有与我过分为难,起码没有超过我的承受能力。这或许是命运让她并不讨厌的人安宁的一种方式?
我们越节衣缩食
诸神给我们越多
一旦我一无所有
我便与无欲者会合……
谁欲求多就欠缺多[190]。
——贺拉斯
倘若命运之神继续如此,她送我上西天时我定会心满意足。
我不要求诸神给我更多[191]。
——贺拉斯
但当心碰撞!功败垂成者成千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