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5/24页)

“什么?去哪儿?学呢,不上啦?”

他才上大学一年级,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装笔记本的透明文件袋,看样子是利用课间时间来找我的。

“我打算请一段时间的假。”

“你的意思是要休学?请假学短歌?怎么,想要研究‘百人一首’[1]了?”

“哪儿呀……”

“跟妈说了吗?”

“说了跟没说一样。”

“爸呢?”

“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在我旁边来回拉着透明文件袋的拉链,瞧着我,等着我表态。

“早点说吧。我也不太清楚,至少,钱也是个问题啊。”

“嗯。反正先来跟你告别一声。Adios[2]。Adieu[3]。再见。”

“好吧。拜拜。”

他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公司职员们开始收拾餐盒、叠起野餐垫了。我看了看手表。

“午休时间到了。”

“嗯。”

“那我走了。”

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朝我这边看吧。他大概在看那些人叠起野餐垫走了之后,下面被压倒的一片草坪吧。

恐怕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我在公司的办公桌前坐下来的时候,忽然这样想道。恐怕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像刚才那样坐在弟弟旁边了。

然而,现在待在我房间里的千真万确是这个弟弟。没有再也见不到面,而是重逢之后还在一起吃了清汤面,而且正打算在同一间屋里睡觉呢。这就叫做家人吧。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我坐了起来,看见床脚边突起一块立体形状的毛毯。啊,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哪。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之后,才躺下睡了。

早晨醒来一看,床边的桌子上摆着早餐,风太靠着床在看电视。我拿了一杯水,躺在床上吃起了吐司,什么也没抹的吐司。

“你打算给我当保姆?”吃完,我对着他的后背说道,“不过,要是你每天给我做饭,还真是求之不得啊。”

弟弟正看得入迷吧,没有答理我。我起了床,伸了个懒腰,看见昨天风太睡觉盖的毛毯旁边有一本大学笔记本,封皮上用粗记号笔竖着写着“江藤圆”。我也没打招呼,就翻开了本子,看见第一页上写了几行字,结尾是“没有希望”。从头到尾再看,发现是昨天晚上我对风太说的那几句话,被不加润色地记录了下来。

弟弟拿着一杯牛奶,坐在电视机前。我凑近一看,见他闭着眼睛,就用本子打了他脑袋一下。“干什么呀?”风太不乐意地说着揉了揉眼睛。

“这是什么?”

“啊?”

“这个本子。”

“怎么随便看人家东西呀。”

“这些,写的是我?什么‘没有希望’,你说得着吗?当然有了,多少的。多多少少的。”

“哦,是吗?”

“这叫什么?观察日记吗?”

“我的收藏呀。还有好多本呢。你想不想加入?”

“我可不想。什么收藏?干什么用?”

“活在当下的人们的真实记录啊。可宝贵了。”

“想搞什么研究?”

“还给我好吗?”

风太居然绷起了脸,真是少见。

“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别写我了,拜托。”

我拿本子一角顶着他的肩膀还给他时,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说不定能畅销呢。”

中午和同事一起吃意面。吃饭的时候,聊的是工作的事和周末的事,还有老公的事。老公会生气和做点心。工作的时候主要想工作的事,此外想不到别的。没有希望。

这几行草草的文字就是我的一天。前半部分还是我瞎编的,只有剩下的那部分是我的一天。我的每一天,就是这几行字的复制、粘贴、复制、粘贴,如此延续下去的。

今天,在公司时发生了地震,震得挺厉害,女同事都吓得尖叫起来。有的人钻进了办公桌底下。“江藤小姐,快点呀!”脸色煞白的小峰姐生气地催促我道。没办法,我只好猫下腰钻进办公桌下面。等待摇晃消失的工夫,我忽然想到,要是我今天死在这儿的话,风太的那本本子就到第一页为止了。就白写了吧。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只留下那么几行记录,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我真想一直躲在办公桌底下不出来了。

摇晃消失后,我钻出头一看,小峰姐还缩在办公桌底下,没敢站起来。

“你没觉得还在晃吗?”

小峰姐磨磨蹭蹭地慢慢爬了出来,呼吸也有些紊乱。

“我这人,特别怕地震。我可不想死在这地方啊。怎么能在公司落下人生的帷幕呢?!”

“没事,大家都在一块呢。大家在一块的话,我就不害怕了。”

“哟嗬。不过,江藤小姐,你那位男朋友可怎么办哪?活着的人多可怜呀。”

“我可不愿意死在后头。”

“哎呀,你男朋友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