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3/40页)
多里戈·埃文斯等着,身体紧绷,像从前在球场上为对战敌手做好准备。俘虏依次报号,每个人必须吼叫他的日文番号,这是一个漫长乏味的过程。作为俘虏的指挥官和高级军医,多里戈·埃文斯向中村少校报告,前一天白天死亡四人,晚上两人,除去他们,战俘人数现为八百三十八人。在八百三十八人中,得霍乱的六十七人,现住霍乱隔离区,一百七十九人因重病在医院。另有一百六十七人因病只能胜任轻体力劳动。他指向靠那根原木支撑的俘虏说,那儿还有六十二人,今天早晨报告生病了。
“这样,剩下三百六十三人可以在铁路上做工。”多里戈·埃文斯说。
福原做了翻译。
“ごひゃく。”中村说。
“中村少校说他必须有五百名俘虏。”福原翻译说。
“我们没有五百个合适的人,”多里戈·埃文斯说,“霍乱在毁掉我们。它——”
“澳大利亚人该跟日本士兵一样洗澡。每天泡热水澡,”福原说,“就没霍乱了。”
不能泡澡。就是能,也没时间把水烧热。在多里戈·埃文斯听来,福原的话充满敌意的取笑。
“ごひゃく!”中村怒吼道。
多里戈·埃文斯对此毫无准备。上周他们被要求出四百人,一番讨价还价后,通常定在三百八十人上下。但每天死的人越来越多,生病的越来越多,能干活的越来越少。现在来了霍乱。但他怎么开始就怎么坚持,重复说三百六十三人可以胜任工作。
“少校说从医院里多出一些人。”福原说。
“那些人在生病,”多里戈·埃文斯说,“如果被拉去做工,他们肯定会死。”
“ごひゃく。”中村说——还没等福原翻译。
“三百六十三。”多里戈·埃文斯说。
“ごひゃく!”
“三百八十。”多里戈·埃文斯说,盼着终于可以定下来。
“さんはち。”福原翻译说。
“よんひゃくきゅうじゅうご。”中村说。
“四百九十五。”福原翻译说。
定下来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继续针锋相对,讨价还价。经过十分钟或许更长时间的争执,多里戈·埃文斯决定,如果必须选病人上工,那必须基于他的医学知识,而不是中村丧心病狂的指令。他说可以出四百人,他再次提出生病人数以资佐证,列举他们数不清的痛苦。但多里戈·埃文斯心里明白,他的医学知识既不能当论据,也不能当保护伞。他感到一阵难以招架的无助——伴随从内而外蚕食他的饥饿,他尽力不去想那块他没等考虑周全就拒绝吃下的牛排。
“即使超过四百,”他最后说,“我们也没法为天皇多做贡献。那些人会死掉。如果等他们身体好些,他们会很有用处。四百是我们能召集的最多人数。”
没等福原翻译,中村对一名下士叫喊起来。一把白色曲木椅被急忙从用作行政办公室的小屋里搬出来。登上椅子,中村用日语对俘虏讲话。讲话很短,讲完了,他下来,福原上去。
“中村少校对带领你们修铁路感到很享受,”福原说,“他很遗憾发现在健康方面问题严重。他认为这是由于缺乏日本信念:健康跟着意志力来!在日本军队,因为健康问题而不能达到目标的人被认为最可耻。献身直到死去是好的。”
福原下来,中村少校站到椅子上,又开始讲话。这次他讲完了没下来,继续站在椅子上,看着远近一排排站着的俘虏。
“要理解日本精神。”从他在下面站着的位置,福原喊起来,像鸬鹚似的脖子一伸一缩,好像在把囊中鱼吐出来。“日本准备好了去工作,中村少校说,澳大利亚人必须工作。日本人吃得越来越少,澳大利亚人吃得越来越少。日本很抱歉,中村少校说。很多人必须死。”
中村从椅子上下来。
“走运的杂种。”羊头莫顿对吉米·比奇洛轻声说。
什么东西倒了。没人动。没人说话。
站在第一排的一个俘虏砰然倒地。中村大踏步走过去,沿着那排俘虏走,直到走到倒下俘虏的跟前。
喂!中村吼道。
这声吼叫或第二声吼叫没得到反应,日军少校向这个人的肚子上踢了一脚。俘虏摇晃着站起来,又倒下去。中村第二脚踢得非常狠。俘虏又站起来,又倒下去。他巨大的黄疸病人似的眼睛凸出来,像肮脏的高尔夫球——来自另一个世界、被疏离、被遗落的物件——无论中村怎么踢、怎么吼也不能让他再动一动。枯瘦的脸和萎缩的脸颊使他的下巴看着大得出奇,像野猪的嘴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