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7/40页)
“我们抽的是什么?”
“《爱经》28。”
“那是中国的。”
“中国的又怎样?”
“他脚怎样了?”远远儿的队列后头有人问。
“不妙。”羊头莫顿说,他拿起土人的脚,掸掉上面的一些泥巴,然后把脚抬到脸前,上下左右移动,好像它是用来确定方位的导航仪。
“大脚趾和旁边脚趾中间的筋断了。很糟糕。”
有人建议说等晚上回到营地,给鞋面做一个新鞋底。
“那再好不过,”土人伽迪纳说,“靴面还在,是吧?”
没人吭声。
“只要拼凑起一个靴底子就一切照常。”
“绝对的,土人。”大马哈鱼费伊说。
谁都知道营里找不出过硬的皮革或橡胶,做不成一个哪怕能勉强撑过到“线”上去这段路的靴底子,更别提穿着做一天苦工。
“要是你想着好事儿,就总有好事儿。”土人伽迪纳说。
“绝对的,土人。”羊头莫顿说,他打开餐盒,把午饭饭团分成两半,把一半放进嘴里。
这话题就此打住。他们无能为力,很快就得又开始行进。躺在那儿,土人伽迪纳感觉他的锡饭盒在身侧被紧紧压着,他想起他有多饿,想起在小锡盒里有一个高尔夫球大的饭团,他眼下就能吃。他摔倒时饭盒沾满泥巴,但里面是吃的。在营里还有炼乳,他即刻决定当晚把炼乳吃掉。这也是好事儿。
他硬挺着坐起来。这么多好事儿,土人伽迪纳想。但他脚疼,他的头持续钝痛,他越想能吃到东西就越饿。要不是有这些不痛快,情况就会能有多好,就有多好,全盘考虑是这样。
他能听到身旁羊头莫顿在吞咽。有几个人在学他的样。有的人只吃掉饭团上的几颗米粒,有的人把饭团囫囵一口吞下去。
“什么时候了?”土人伽迪纳问蜥蜴布兰库西——不知用什么法子,他居然保留下来一块表。
“早上七点五十五分。”蜥蜴布兰库西说。
如果现在吃饭团,土人伽迪纳想,接下来有十二个小时他会没东西吃。如果把饭团留着,到午饭休息有五个小时,在这期间,他至少能期待午饭。但如果现在吃,他就会既没东西吃,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好像他身体里面有两个人。一个坚持理智、谨慎、期待——吃了等于没吃,为什么还要克制自己?因为想着活下去的人会这么做——另一个宣布自己站在欲望和绝望一边,因为如果等到午饭时间吃,午饭后不是还有七个小时没东西吃?十二个小时没东西吃,或七个小时没东西吃,难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挨饿跟挨饿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如果现在吃,难道不会使他活过今天的几率大些,躲开看守重击的几率大些,有体力不迈错步的几率大些,有体力不失手砸下那也许致命一锤的几率大些?
眼下欲望的邪魔在土人伽迪纳身上很强大,他把手伸向腰间,正要把军用饭盒从G形布带上扯下来,羊头莫顿把他拉了起来。其他人重新站起来,蜥蜴布兰库西把土人伽迪纳肩上的重锤拿过去,这不是出于悲悯之情,而是因为在这事件中——跟在那么多事件中一样——他们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动物,一个由单个部分组成又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通过某种未确知的方式,这些部分联成整体而存活。被剥夺了吃东西的时间,土人伽迪纳异常愤怒,同时又如释重负,因为他还是会把饭团留着,直到吃午饭。怀着这种混合着愤怒和释然的奇怪情绪,他又开始费力地朝前走。
然后土人伽迪纳第二次摔倒。
“给我一点儿时间,兵哥儿。”他说——他们正走上前要把他再拉起来。
他们停下来。一些人把工具放下,或蹲或坐。
“你知道,”土人伽迪纳说,他躺在那儿,躺在丛林地面湿漉漉的黑影中,“我老想那些可怜得要命的鱼。”
“你又要絮叨什么,土人?”羊头莫顿问。
他在絮叨尼基塔瑞斯鱼店。在霍巴特。他从前总带他的艾迪去那儿吃一顿好吃的——星期六看完电影以后。
“蔻塔鱼和薯条,”他跟他们讲,“星鲨很好吃,但蔻塔鱼更好吃。店里有一个大水箱,装满鱼,鱼在里面游来游去。不是金鱼——是真的鱼,乌鱼、翘鳍三文鱼,还有像金枪鱼、沙丁鱼、鲑鱼这类肥腻腻的鱼——跟我们正吃的鱼一样。我们能看到它们。”土人伽迪纳说,“那时候艾迪就觉得它们在水箱里待着肯定难过,从海里被捞出来,呆在那该死不好受的水箱里,等着下煎锅,落得这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