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8/40页)

“他总唠叨尼基塔瑞斯鱼店。”蜥蜴布兰库西说。

“我从没想过那是它们的监狱,”土人伽迪纳说,“关它们的俘虏营。想着那些鱼可怜得要命,我真不好受。”

羊头莫顿说他是没有包起来的土豆饼。

土人伽迪纳让他们接着走,不然巨蜥会找他们麻烦。他说等好点儿他会自己慢慢走到。

没一个人动。

“接着走,伙计们。”他说。

没一个人动。

他说他只会在那儿再躺几分钟,想着艾迪的乳房,他说它们美极了,他想跟它们单独呆一会儿。

他们说他们不会留下他。

他说他是负责的军官,他让他们走。

“走!”他猛地吼起来,“这是命令。走!”

“是命令?”羊头莫顿问。

“对,很搞笑,土人伽迪纳说,“跟公鸡麦克尼斯背《我的奋斗》一样搞笑。接着走。滚蛋。”

坐着的人站起来,站着的人挺直腰板,慢腾腾地开始抬步走。土人几乎立刻就从视界中、从脑海里消失了。小路变得泥泞险恶,穿过崚嶒的灰岩层上满是稀泥的沟沟坎坎,脚被严重割伤是常有的事。很快,队列间距拉开了——一个俘虏在队列中的位置或多或少取决于他的病。一小组人——不超过十个——奇迹般地依然健康,他们走在队列前头,另一头是不停跌倒、绊倒、有时爬行的人,中间是轮到抬载有病人担架的人。再有就是那些人——尽管健康,但仍跟伙计们留在后头,减轻他们负担,扶持他们,从不放弃他们。

就这样,他们悲惨的行列继续前行,沿着他们在丛林巨大的柚树和多刺竹丛中踩踏出来的狭窄穿廊,柚树和竹丛生得太厚、太密,其他形式的通路都不可能。他们继续艰难地走着,跌倒着,他们继续绊倒,滑倒,诅咒,想着吃的,或者什么也没想。他们继续爬行,拉屎,怀揣希望,没完没了,这一天连开始都还没开始。

11

“但丁《神曲》第一节《地狱篇》。”多里戈·埃文斯自语道,他正从用作溃疡病房的棚屋走出来,穿过小溪,走下山包,去霍乱病人营地继续早间巡视——营地是一些棚子的荒凉组合,棚子没有墙,做屋顶的帆布在腐化,在那儿,霍乱病人与世隔绝。在那儿,大部分人死掉。他为他们的苦难起了一个拉丁文名字——通到“线”上去的小路叫苦路(Via Dolorosa)29,俘虏们当仁不让加以采纳,把它叫成小甜心罗斯,再后来干脆叫成小甜心。他一边走一边像孩子似的把赤脚在稀泥里犁过,像孩子似的低着头,像孩子似的只对脚在泥里犁出又瞬时消失的沟痕充满好奇,对正要去哪儿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毫无兴趣。

但他不是孩子。他猛地抬起头,挺直身体。他必须向观众传递决心和信心——即使他根本没有决心和信心。有些人被救活,是的,他想,或许想说服自己他比蹩脚演员略胜一筹。有些人我们救活了。是的,是的,他想。他们被隔绝,他们就救了其他人。是的!是的!是的!或者说其他人中的一些人。全是相对的。他相信自己能超越同侪,他想——但他不愿相信,他不愿思考,他是没有南方的西北偏北,这是他能想到的全部,荒诞不经的词,连想法都不是自己的,别人的鹰爪。事实上,他不再知道去想什么,他住在一个狂躁、混乱、喧嚣的地方,这地方用不着隐喻、借指之类,更用不着理性和思想。他能力所及只有行动。

只有身受骇人的病痛之苦的人和他们的看护才允许通过霍乱区的边界往里走,他在那儿被自愿报名来医院当勤务兵当布洛克贝克迎住,告诉他又有两个勤务兵得霍乱倒下了。自愿报名来医院打杂本身是一种死刑判决。多里戈把自己所冒的风险看作身为医生的分内之事接受下来,但他不懂为什么能避开的人选择这样先定的结局。

“你来这儿多久了,下士?”

“三个星期,上校。”

布洛克贝克的年轻身体,穿着一双大得难以置信、现在破旧不堪的布洛克鞋。这鞋子是他跟一帮日本人在新加坡码头上做工时弄到的,跟鞋子一起的还有一纸箱布洛克鞋粉——一天之内,鞋粉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带给他将伴他一生的名号“布洛克”。其他人一下子老去几十岁,十六岁变成七十岁,布洛克贝克却反方向发展。他二十七岁,但看起来十七岁。

布洛克贝克认为,他之所以重返青春是因为日本在战争中失利。尽管对身处暹罗丛林深处的战俘营中的其他人,这不是一目了然,但对布洛克贝克,日本战争失利是明摆着的。他认为这场战争是德国和日本发动的极其强势的军事行动,针对的是他个人,其唯一目的是杀死他,就凭他现在还活着,他就在赢。战俘营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旁枝末节。布洛克贝克总在多里戈·埃文斯心里激起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