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8/40页)
他惊讶地看着:他左腿无缘无故地开始剧烈抽搐,到处踢跳,好像被通到电缆上似的。接着,他的身体不能自控地抖起来:一种猛烈、疯狂、不规律的抖动,持续好几分钟。终于,发抖停下了,他能重新开始朝“线”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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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刚过,中东辣酱把脏兮兮的灰饭团当中饭吃了;他在去厨房的路上,想在那儿再找一个煤油罐,当烧瓶安到坏了的蒸馏器上,也指望有一个厨师或许能给他一些菜皮、稻麸什么的。
中东辣酱比多数人大很多,说不定快三十了,他的眼睛让每个人都想到满得溢出的烟灰缸,跟他古怪、阴沉、少言寡语的天性相配,这使有些人怀疑他是疯子。他战前是为了获取兽皮用活套、陷阱之类捕兽的人,塔斯马尼亚山地森林中的游牧者,随身连小包也不带。他应征入伍收到发给他军服一部分的两套内衣,这是他第一次穿内衣。从此,他就没能从部队生活的奢侈中缓过神来,这奢侈带有异国情趣,可以用他在爪哇的一场二十一点游戏中赢得的食谱来概括。中东辣酱说,在他意外发现土人伽迪纳瘫倒在集合场的泥巴地里之前,他正一路遥想比滕太太做猪肉卷的配方。
“基督知道他怎么顺着‘小甜心’一路回来,”后来,中东辣酱对其他战俘中的几个人说,“可是他回来了。”
他们也都好奇土人伽迪纳怎么靠着手和膝盖回来,爬上丛岩、根株、藤蔓,穿过污泥、水洼,爬下峭壁,他们装作惊奇,其实是恐惧,因为明天,下个星期,也许他们中的一个就得这么做,到那时,他们就必须在自己身上找到土人伽迪纳身上的品质,无论它是什么。
“他的肚子完全不中用了,浑身是屎,可怜的伙计,”中东辣酱对他们说,“我猜他在那倒霉该死的道上只顾爬上爬下,一路上把屎溅得到处都是。”
听的人变得全神贯注。
“可怜倒了邪霉的伙计,去死吧,妈的你不会晓得他在那儿躺多久了。像大风天被虫咬得满是眼儿的树叶,烧得人事不知。我以为他死了。他看起来真他妈惨透了。接着,我看他还有一口气。我想,别的我都不管,就想把他弄到日本人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就算你死翘翘了,日本人还是当你旷工——如果你不在病人名单上。我把他弄起来,一个糊满屎的骨架子,他靠着我,我靠着他,我一边东倒西歪地搬,一边像拖个脏兮兮、用旧的稀巴烂的笤帚一样,算是把土人给弄到竹澡堂子里。找了一些水,找了一些破布烂条,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把他洗干净。我给他洗脸,给他擦脏屁股。”
他们能想象中东辣酱架起土人,站在竹子做的淋浴头下面。他们明白那得多么尴尬,两个裸体男人像两棵树倒下来,塌在彼此身上。他们能看见那条接到溪流里的竹制水管上落下水流,中东辣酱说:“干干净净的真好,兵哥们。”他们能看见土人在中东辣酱的臂弯里松垮垮地晃悠来,晃悠去。他们能看见水像藤蔓似的在土人肩骨和脖子间的凹处、在他鸡肋似的胸脯上爬过。中东辣酱说:“把他妈的臭气从你身上赶走,赶出去。”他们不知道他们中有谁有哪怕一半中东辣酱的善良——这个脏话连篇、脑子缺根弦的中东辣酱。
中东辣酱告诉他们,后来“大家伙”的二把手警眼儿泰勒到了,派头照常跟黑手党匪徒一样,风风火火,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硬汉味;土人缓过来一点儿,他告诉警眼儿泰勒日本军官怎么要砍他头,又没砍,还有接下来巨蜥怎么叫他回来。
“你永远不能把始终如一当罪名栽到日本人头上。”警眼儿泰勒说。他摇着跟黑手党匪徒一样的大头,伸出跟黑手党匪徒一样的手,开始给土人检查身体。“这次,土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中东辣酱说,“他不停地絮叨战前怎么经常带他的女人到霍巴特北边的尼基塔瑞斯鱼店吃蔻塔鱼和薯条。又絮叨说他就是不能不想那些鱼——每次去都在鱼店窗口大水箱里游来游去。胖头鱼,胭脂鱼,黑背三文鱼。不是什么特殊的鱼,土人说,同时警眼儿在他身上乱戳,抬起他的眼睑,在胸口上敲敲,全是医生那套滥玩意儿。”
“就是普通的鱼?”警眼儿问。
“是,”土人说,“普通的鱼。该死的倒霉玩意儿,关在玻璃箱里朝外看。”
“把舌头伸出来,土人。”警眼儿说。
“在阿瓦隆看完日场电影,”土人继续瞎扯,“总到尼基塔瑞斯鱼店,两份蔻塔鱼、薯条、油炸扇贝裹面粉、牛奶、鸡蛋、黄油涂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