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5/40页)

身心交瘁感强烈得可怕,把他压倒,肛门像火烧,他头晕目眩,只想躺倒在泥中拉屎,永远睡过去。但他跟这个想法较劲,因为肚子又像螺旋绞刑器一样收紧,他再次感觉一股臭气熏鼻的卤汁样的稀屎溅射出体外。为了努力不让自己躺倒,他气喘吁吁;他肚子拉空了,紧接着又觉得满满的。

他把自己拱手交给身体,又拉了一次,他恨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连走到便所都做不到,在明早其他人会走过的路上,把屎弄得到处是。他想着“大家伙”命令他们遵守严谨的卫生习惯,他们全都认为清洁——在其可行的范围内——对他们活下去必不可少。虽然对发生的事无能为力,他仍然感到愧疚,觉得被打败了。

没办法把屎流成的溪涧同深深的淤泥分开,无边无际、永无终结的污浊、悲惨的世界。它被雨水翻耕,变成别样的东西,一种无可逃避、不可逆转的衰退,发生在每样东西、每个人身上,正把它们全都归返丛林。下次——他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走到那该死的糟糕透顶的厕所。最后一阵排泄没让他爽快,他知道拉出的不过是一些带着一条油乎乎血痕的黏液罢了。

等拉完了,这件耗神费力的事让他头晕,土人慢慢用力站起来,直到挺直全身,踉跄几小步。他离开主道,然后,他开始用煤油罐里的水尽可能把自己洗干净。屁股麻木得跟绞索差不多。他花了一些时间清洗肛门——在衰毁的肉体上,肛门怪异地凸起,留给他一种难以释怀的深重厌恶感。他突然觉得发冷,大腿、小腿剧烈抖动。水泼到腿上杯口大的热带溃疡上,他不习惯地猛抽一口气,遏止住一声尖叫,他安慰自己说,使伤口保持清洁是好事儿。伤口必须保持清洁。他脑子感觉不对劲——他猜是疟疾,他的感官又敏锐又迟钝,但在他心里,至少有一点仍然鲜活生动,毫不妥协,他至少明白这一点:要放弃很容易。不管土人脑子烧得多厉害,他明白放弃不仅是一件坏事,而且是仅此一件最坏的事。通往幸存的路是永远在小事上不放弃。放弃了就走不到便所。下次,他发誓,他会走到那儿——无论多么难。

他的脚埋进淤泥,被迫留在污秽中,对此他无能为力;就这样,尽可能洗干净了,他趟着屎和稀泥走回棚屋,回到平台上属于他的地方。他爬回到脏兮兮、臭烘烘的毯子下面,把他不幸的脚一起拖上来。一种湿漉漉的衰竭把他带入梦乡,他睡前最后的意识是他又饿了。

3

号手吉米·比奇洛吹的“起床曲”余音袅袅散入湿冷的清晨,公鸡麦克尼斯睁开眼。灰光弥散,给没墙的棚屋、屋外丛林中战俘营的臭泥地、污秽和绝望上了色,把它们变成铁和煤烟色的暗影。更远处,柚木雨林是一堵黑色的墙。

公鸡麦克尼斯在还没完全醒来时,就和每天早晨一样,用一项练习拉开早晨的序幕——为了培养自律,他设定了几项练习,他坚信这几项练习会在心理、生理、伦理方面确保他会活下来。他开始轻声诵读前一天晚上背下的一页《我的奋斗》。他发现书中涉及犹太人的部分最容易——这本书很多部分讲到他们。它们有大踏步行进的节奏,背起来不那么难,“犹太人”这个词是循环反复的副歌,帮助他记忆,但到了讲纳粹党在巴伐利亚早期历史的部分,他记不起了,他尽力想记起来。犹太人在哪儿?公鸡麦克尼斯想,当你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

“炮弹落在白金汉宫,”附近有一个声音说,“杀死国王和格雷西·菲尔德斯25。”

他把自己拖到竹搭平台的边缘,挠着大腿,更起劲地挠胯裆,始终低声自语纳粹德国冲锋队员的英勇。他在胯裆里摸到一个硬得像壳似的东西,把它碾碎,又摸到一个,再又摸到一个,直到这时,他才开始感觉瘙痒和掐捏似的痛感,是住在竹板缝隙间的虱子在咬他。

“我为日本人说一句公道话,”注意到他在挠痒,一个老人说,“他们把你整得筋疲力尽,就是虱子把你的阴囊当早饭,你也照睡不误。”

公鸡麦克尼斯知道是羊头莫顿在说话。他看上去像一个枯槁憔悴的七十岁老头,但他实际年龄不可能超过二十三或二十四岁。

“我想有人说过格雷西·菲尔德斯跟一个拉丁人打得火热,”手拿坑坑洼洼的军号,吉米·比奇洛走回棚屋里说,“他们不是叛逃到墨索里尼那儿去了吗?”

“只是闲言风语,”大马哈鱼费伊说,“我从前几天打营地经过的荷兰人那儿弄来一些好消息。我是地道的荷兰人。他们大部分是欧洲人跟印度人的杂种。他们说俄国佬在斯大林格勒打了败仗,美国佬入侵了西西里,墨索里尼被推翻了,新意大利政府在呼吁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