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9/21页)
“该说的话。谎话。她神态举止非常有尊严。小个子,胖墩墩的,但很有尊严。她听我撒谎,很长时间一声不吭。然后她说:‘你知道,我压根儿没真的了解他。这最让人伤心。我惟愿在他死前要是懂得他就好了。’”
杰克·彩虹太太住在内卡附近,离大山半腰上的森林小村几英里远,大山俯瞰着霍巴特。听到多里戈·埃文斯在打听方向,酒吧服务员把他介绍给一个小个子男人,他开瀑布酿酒厂的运货卡车,正往那个方向送一批货。他能让多里戈·埃文斯搭顺路车,两小时后在送货回来的道上再把他接上,带回住处。
出了霍巴特一小会儿,天开始下雪。卡车挡风玻璃上只有一个雨刷,颤悠悠地清除出一个小小的圆锥形,通向一个冬天的世界,在那儿,尤加利树和伟人蕨被新雪压得向路面倾斜。一切都消失在白茫茫中,多里戈·埃文斯感觉他的思绪也随之消失了。他把一只手伸出车外,把手指推压进空气,想弄清楚是否还有某种他不知道的止住股动脉大出血的方法。他的手指推铲着匮乏、寒冷、雪白、虚无。
“冷得生疼,嗯?”注意到他在活动手指,酿酒厂司机说。“这就是为啥我有这个。”他说,一边从方向盘上抬起一只戴羊毛手套的手。“不然就他妈死在冻疮上,妈的南极的斯科特37,那是我,伙计。”
他们向山上进发,穿过椤林,开过内卡,驶下山,到达大农场的背面。酿酒厂司机让多里戈·埃文斯在一个农庄入口处下车,入口是两根覆满苔藓的柱子和一扇七零八落的门,倒卧在白雪覆盖的小路靠路边的地方。农庄看上去很破败,皑皑白雪,还有随之而来的繁嚣后万物停滞的绝对寂静,让这地方感觉像被废置了。篱笆、畜栏歪着,有些地方垮了。牲畜棚像不堪重负,一间用木板垂直搭建的烤制啤酒花的小窑房松塌塌的。
在一个用三合土建的加工奶制品的棚子里,他找到她——正在打黄油。她穿一件印着旋绕的红色芙蓉花的棉裙和很旧的自制羊毛套头毛衣,一个肘部在脱线,裸着腿,腿毛没剃,腿上有淤痕。在他眼里,她的脸只会承受破碎的希望,嘴的线条在抖动,每抖一下都在线尾拖出很多细纹。
他告诉她他的姓名和部队番号,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就带他走过厨房,厨房中央的燃油灶使房内很暖和,接着又进到又冷又暗的会客室。她称他“长官”。他说根本不必要,她就称他“埃文斯先生”。他坐进一把潮乎乎的、填得鼓鼓的扶手椅。
目光越过房间和一条开敞的门道,他看见用漆成鲜艳奶油色的珐琅珠子穿成的帷幕墙,直伸到天花板,帷幕墙前面有一张铁床。他希望她跟杰克在那张床上经历过一些欢乐。他想象他们在一起,在冬夜,跟这个短短几小时就要来临的冬夜一样的冬夜,他想象他们暖暖和和地在一起,也许望着卧室里生的一堆火正烧成余烬,杰克吸着他的长红牌香烟。
12
“我们有五个孩子,”她说,“两个男孩,三个女孩。小维尼,跟她爸一个模子套出来。最小的特里,杰克离开后出生,从没见过他爸。”
很长时间的沉默。从当医生的经验,多里戈·埃文斯学会了等人们说出他们真想说的话。
“我受不了一个人待着,”她终于说,“我对孤单怕得要命。他参战不在,我跟孩子睡。”想到这情景,她笑了,“我们六个人睡在那张床上。很好笑,嗯?”
水壶在叫,她从会客室里消失,去了厨房。他后悔让她把他的军大氅拿开了。她从厨房带回一只装着茶的绿色珐琅壶和一个吃剩下的很大的奶油蛋糕。
“真安静,”她说,“因为下雪。雪下得像一张大得了不得的大毯子。这是为什么我喜欢孩子们在身边。可是今天小的在杰克姐姐家,大的在学校。”顿了一会儿,她又说:“杰克很喜欢雪,可是——上帝!有时它让我难受。”
她递给他一些蛋糕,他拒绝了。她把盛蛋糕的碟子放在靠墙的小桌上,用食指把桌沿上的蛋糕屑往里扫,扫了一会儿,她眼睛仍盯着桌面说——
“你相信爱情吗,埃文斯先生?”
他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知道用不着回答。
“因为我觉得你得让爱情发生。如果别人把它给你,你就没得到它。你得让它发生。”
她停下来,也许在等一句评论或断语,但多里戈·埃文斯都没给,她反而好像更大胆了,又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