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柒夜】青女房(第6/11页)

因为父亲……讨厌木工。

或许手艺不灵巧的父亲,为了继承不可能超越的祖父事业,一直因压力而痛苦。虽然这只是我的想象。

不,肯定是这样的。

祖父的技艺是一流的。

父亲做的箱子,明明只是普通的箱子,却很粗糙。

父亲刻意选择了不必求精细的工作当职业。不,父亲只做得到这样。

刻意挂出木工行的广告牌,是父亲对祖父的回答吧。过度的交际应酬、社交的举止态度,或许全是对祖父的反抗。是在主张:我跟父亲是不一样的。

明明不必这么做,每个人本来就不同。

即使是父子,也不可能一样。只是总会希望能够一样罢了。

父亲和我也截然不同。父亲肯定是因为自己和祖父不同,才会认为我也是吧。确实,我和父亲不同,但父亲应该没想到不同的方式也是形形色色。

家里甚至供我上中学。

仔细想想,是过于奢侈了。当然不是我要求的,而是父亲决定的。我只是唯唯诺诺地听从父亲的决定。

父亲笑着说,往后的时代,至少也得有中学学历才行。这应该也是出于想要为孩子的将来增加选项的父母心吧,令人感激。

至于我,别说将来了,我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事。

我没有足以思考的词汇量。

学校生活并不愉快,也不难熬。照着规定去做规定的事,对我而言一点都不痛苦,但这样的状况也不令我开心,我认为做不到而挨骂是理所当然,做到了被称赞也并不特别开心。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只是这么想。

我只是呆呆地在规定的期间,照着规定度过,无可无不可、平凡地从中学毕业,然后我成了车床工。虽然是家小工厂,但我没有任何疑问,埋首工作。

我确实学到车床工的技术,后来工厂每况愈下,因此我靠着老板介绍,进了另一家较大的铁工厂,在那里从事焊接工作。

铁这个材料颇适合我。

又硬又冷。

但是加热就会融化。

可以自由自在地加工。

冷却之后又会再次变硬。可以按照正确的数值制造出符合计算的零件,与木工的精致不同。

金属没有生命。

没有任何烦杂之处。

杂质只要燃烧就能剔除。

冷却的金属十分坚硬、无机,我很喜欢。

我每天熔铁焊铁,日复一日。

但是——

就在我快二十岁的时候。

我突然得回到木工制作所工作了,不是回去继承家业,只是单纯的人手不足。

因为箱屋的生意上了轨道。

那个时候我也没想什么。

也不觉得排斥。

我从老师傅——祖父的弟子那里学到了木工的基础。

成年以后,我才学到了自幼崇拜的祖父的技艺——虽然是第二手传授。

木头和铁不一样。

木头有生命的残渣。

那绝对不是几何学式的素材。木头会膨胀缩水、弯曲仰折、呼吸破裂。会流汗,有树节,也会弯曲。木头是植物。在被砍伐以前,都还是活着的。

而木匠硬是去刨它。

将它切割成自然界绝不存在的直线,复制成自然界绝不存在的相同形状,加工成人工物。

而且木头刨过之后,就无法恢复原状。不能重来。完全没办法。虽然会做接合或贴合,但基本上只能切割一次。

木头尽管不断变化,却是一旦加工,就再也无法恢复原状的素材。

我和木头格斗了一阵子,觉得愈来愈有意思。

以素材来说,我觉得金属应该更合我的性子,但以磨炼技术的层面来说,木工充满吸引力。

笔直的。

平滑的。

先从这里开始。我认为除非先超越父亲,否则不可能到达祖父的水平。所以我刨削切磨,精进手艺。

箱子。制造箱子……

3

箱子啊——德田说:

“那你是……怎么说,被箱子给附身了?”

“唔……”

曾是长官的男人亲昵地对我说话,总让我觉得古怪。

“哎,既然你是卖箱子的,那样不是很棒吗?被赌鬼附身、被色鬼附身,世上有太多傻瓜被不好的东西纠缠,然后堕落下去嘛。”

“嗯。”

你很认真啊——德田说:

“从不抱怨,这一点很了不起。你离开铁工厂,也不是你干不下去,而是家里要你辞掉的吧?”

“嗯……”

父亲没有弟子。

父亲本领太差了。有太多师傅的技术比父亲更好,但有那种技术的人没必要来做木箱。父亲说与其雇人,倒不如你来,只是这样罢了。

母亲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我开始帮忙家业后不久,母亲就过世了。

后来父亲渐渐地不工作了。他喜欢喝酒,开始耽溺于酒乡。

不知不觉间,我就继承了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