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34/141页)
那个村子映入眼帘后,枪声很快响起来。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我们始终没有看到枪手,射击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但是等我们从弯道拐过去及时地来到黑溪镇时,我的朋友路易已经死了。新闻中心厨房工作的那个家伙的胳膊开始流血,他轻轻呻吟着,蜷缩在旅客座下。
我们也不由自主地趴到雪佛兰的车板上。
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我试图救活路易,给他做了嘴对嘴的急救,然后又做了常规的救命抢救,最后那个法国人拍了下我的肩膀,用一根颤抖的脏乎乎的手指指着意大利人的左太阳穴,那里有一个橄榄大小的洞。这时我才意识到路易死了,后来再没有听到枪声,寂静只有被雪佛兰行驶时冲开的空气以及轮胎碾过通向小镇的路上的石头和沙子发出的声音打断。
我们在貌似黑溪镇主广场的地方停下。向导转过身说要去看看家人。他受伤的胳膊上缠绕着一条用自己的衬衣做成的绷带。我想那可能是他本人或者司机给包扎的,可我几乎想像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包扎的,除非他们的时间感忽然与我们的断裂了。向导走后不久,那儿出现了四个老人,他们显然是被雪佛兰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几个老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盯着我们,躲在废墟中一所房子的屋檐下。他们显得很瘦,走动时带着病人特有的谨慎,其中一个赤裸着身子,就像金赛和罗斯福·约翰逊的克莱恩族游击人员,不过这个老头儿显然不是游击队的人。他们跟我们一样仿佛如梦初醒。司机看见了他们,但坐在方向盘后面没动,他大汗淋漓,抽着烟,偶尔瞥一眼手表。过了会儿,他打开车门,向老人们打了个手势,他们在屋檐的保护下毫无反应,动都没动,接着司机走出小车,开始检查发动机。他回到车上后作了很多让人不明白的解释,好像这车是我们的。他说的基本意思是前部有很多网眼似的洞。法国人耸了耸肩,把路易挪了挪坐在他旁边。我想他的哮喘病快要发作了,但他故作镇定。我从内心很感谢他这样做,我最讨厌歇斯底里的法国人了。后来一个青春少女出现了,她张望着我们,没有停就走了过去。我们看着她消失在通向广场的一条狭窄的街道。她走了后四周陷入绝对的寂静之中,必须使劲听才会听到类似阳光打在小车顶上的声音。没有一丝微风。
我们被骗了,那个法国人说,他说得很客气,于是我就说,射击已经停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几个人伏击我们,也许是几个土匪跟我们一样被吓着了。真是混蛋,法国人说,这个村子都是空的。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广场上没有别人,觉得这很不正常,这个法国人也许说对了。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我下了车冲着最近的一堵墙撒了很长一泡尿。我又走到雪佛兰前,看了眼发动机,看不出任何有碍我们离开这里原路返回的毛病。我给可怜的路易拍了几张照片。法国人和司机无言地瞧着我。后来,让-皮埃尔好像经过深思熟虑,请求我也给他拍一张。我痛快地拍了。我给他和司机拍了张,然后又让司机给我和让-皮埃尔拍了张,后来我又请让-皮埃尔给我和路易拍了张,但他却拒绝了,说觉得这样太病态了,我们之间正要萌芽的友谊再次破碎。我想我可能冲着他叫骂起来。我想他也冲我叫骂了。我们两个回到雪佛兰里,让-皮埃尔坐在司机旁边,我坐在路易旁边。我们在那里大概停留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让-皮埃尔和我说了好几次别管那个厨子了,得马上逃离那儿,可司机不听。
在等待过程中,我想我很不舒服地小睡了会儿,但毕竟还是睡了会儿,我可能梦见了路易而且得了可怕的牙疼。这疼痛比这个意大利人确凿无疑死了更令人感到痛苦。我醒来时浑身是汗,我看见让-皮埃尔头靠在司机肩膀上睡着了,司机已经在抽另一支烟了,直视着前方荒凉的广场上阴郁的黄色,步枪横放在膝盖上。
我们的向导终于来了。
他旁边走着一个干瘦的女人,我们乍一看差点当成了他母亲,最后发现是他老婆,还有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穿着红衬衫蓝短裤。我们得把路易扔下才能走,让-皮埃尔说,大家都上来,座位就不够了。我们争执了几分钟。向导和司机站在让-皮埃尔一方,最后我也屈从了。我把路易的相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把他的衣服口袋都腾空了。我和司机把他从车里抬出来放在像是一个茅草棚的东西下面。向导的老婆用自己的土语说了句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让-皮埃尔转过身来望着她,请厨子翻译。厨子起先不太愿意,后来他说老婆说最好把尸体放在广场上的某个人家里。为什么?让-皮埃尔和我同时问道。这个女人显得那么沉默和恬静,虽然遭此蹂躏,仍然保持着一种雍容大度的气质,也许只是那一刻我们感觉如此吧。因为狗会吃了他,这个女人说,手指着停放尸体的地方。让-皮埃尔和我面面相觑然后笑了,是啊,法国人说,我们怎么没想到呢,这很有可能。我们又把路易的尸体抬起来,等司机踢开看上去已经脆弱不堪的屋门后,我们把尸体搬进一间地上塞满东西的房间。屋里堆满了席子和空纸箱,味道简直没法闻,我们放下那个意大利人后就立刻跑了出来。